干戈乱 003 小镇变起
作者:岁月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这一日,小镇上的居民如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酒楼客去客来,座上人满人空,招来迎往;街上人聚人散,施礼问安;卖包子的,热气腾腾;算卦的,神神叨叨,玄之又玄。东头耍街的,要要喝喝,西头打铁的,乒乒乓乓。倒也没什么不寻常的。

  这时,镇外远远扬起一阵冲霄尘土,眨眼功夫闯进两队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马鼻子还直喷白气,显然是刚刚经过一番疾驰。这两队人马横冲直撞,直奔街中心,刷的一下齐齐立住。

  镇上的人,过路的,买卖的,吓得四散躲避,却又好奇的远远观望。

  只见这队人马总有三四百人,领头的骑着一匹黑马,银盔黄氅,黑面飞眉,凶神恶煞,其后的两排士兵都是铁甲黄氅,表情肃杀。

  镇西头铁匠铺子里,公西真正抡着大锤打炼一把铁犁头,烧透的铁块印得公西真黝黑的脸红的发紫,公西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滚将下来。

  这时他娘脸色惊慌的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拉住公西真的膀子,喊道:“真儿,先停下来。”

  公西真眼看这件犁头就要完成了,哪肯就停啊,说道:“哎呀,娘,马上就好了,什么事这么急啊。”

  他娘扯住他手中的大锤的锤柄,呵斥道:“我叫你别打了。”似乎一刻也等不得。

  公西真从未见过他娘如此,因为他娘一直都是从从容容,温温柔柔的,此时见他娘如此,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公西真顿时紧张起来了。他丢下锤子和钳铁胚的钳子,看着她娘。

  他娘不由分说把他往后门拉,同时急急忙忙吩咐道:“真儿,事情紧急,我来不及细说,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公西真傻愣愣的点点头。

  他娘问道:“你知道青云他们几个在哪吗?”

  公西真点点头:“应该在夫子那里。”

  他娘不待他话说完,就说道:“你去找到他们,你们一起找个地方先躲躲,我不来找你们,你们先别回来。”

  公西真一脸茫然,不解的问道:“娘,出来什么事了啊?”

  他娘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听娘的话。快去。”

  后门出去有一条小路,与正街平行,也能出东头道夫子的家。公西真向来不爱管缘由,只听吩咐。见他娘如此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还是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夫子正在用公西真做的茶炉细细烹制木成林送的秋露茶,水汽袅袅,茶香满园,夫子嘬一小口茶,就要闭着眼睛摇头回味半晌。通常上午授书,下午娱情。因为柏常青认为,学问要学,但是只能用来增长知识和见闻,学生个人的天赋也很重要,比如以他的观点来看,木成林天生豪迈,又爱习武,要他稳稳当当整日安坐,希图学成一个文绉绉的学士,实在难以实现,他学文注重修性即可;而相反的,言计随就非常适合;再说公西真,生来莽钝,他读书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终究还是要接替乃父的打铁事业;而步青云性格沉静,敏思过人,他读书又常常读得与一般人不一样,只好随他而去。柏常青打定人各有命,造化由己,所以对于这几位学生他也不强求。

  今日因公西真的父亲生病了,所以公西真请假一日,代替父亲的工作。

  此时木成林正在院子另一端练习他爹给他留下来的枪法,那一杆枪,真使得银蛇乱舞般,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真个是:枪出忽如龙,银甲盘身绕。闪转腾挪疾,手快风不进。才见龙首出,恰如龙尾到。少年真神气,豪气冲云霄。

  只看得旁边的柏乔君杏眼迷醉,脸颊发红。别看柏乔君平时上蹿下跳,大大咧咧,唯独见了这位大师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

  言计随一身白衣,盘身静坐在柏常青对面,对着手中的“辛嵬七式”摆弄棋子。这几个人中只有言计随会下棋,所以完课之后柏常青就让言计随陪他研究“辛嵬七式”。

  不远处的几竿青竹之下斜放着一把竹躺椅,日光透过竹叶斑斑驳驳洒下来,竹椅上躺着一位穿粗麻布衣服的少年,看不到他的脸,因为脸上盖着一本写着“吉氏兵法”书。少年并非在睡觉,因为过一会儿他就会做起来,拿下书看一眼,然后继续躺下,把书盖在脸上,如此这般。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安静祥宁的午后。

  直到一个黑壮宽大的身影闯进来打破了这一切。来到正是公西真,他喘息未定的把他娘的话向众人转述一遍。公西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娘说了,她会给你们家里人说一声的。”

  柏常青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公西真摇摇头,但是众人素知公西真的娘乃是一位颇有见识的女子,所以对他的话也不敢轻视。

  柏常青又问:“镇上可曾来了什么人?”

  公西真说:“来了一大堆士兵。”

  柏常青接着问:“什么样的士兵?”

  公西真回答:“骑着大马,都穿着盔甲,对了,衣服好像是黄色的。我过来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说是要征兵。”

  柏常青拧起眉头:“征兵?”

  步青云接口道:“夫子,我听说天下四州,各州士兵衣服颜色不同,比如我南国士兵穿青色衣服,北国士兵穿黑色衣服,西州士兵穿黄色衣服,东州士兵着白色战袍。如此看来这些士兵当为西州士兵,却为何跑到我南国来征兵?虽说我们罗盘镇与西州交界,但是自建国初始,各州各自管理军政,即使谬误,也当不至于如此吧。”

  木成林义愤填膺说道:“我与他们理论去。”

  柏常青面色异常凝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天下只怕再难安宁了。”这句话他说道很小声,大家都在在注视公西真,似乎都没有听见。柏常青站起身来,郑重的说道:“依我看,还是听阿真的娘的,你们几个先躲躲。”

  木成林还要说话,柏常青摇手制止他,说道:“听夫子的,和这些当兵的讲理是讲不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柏乔君毕竟女儿家,有点慌神,问道:“可是,爹,他们能去哪儿啊?”

  步青云提议道:“夫子,我在山中有一处小木屋,还是爷爷在世的时候建的,我们可以去那里待一待,外人找不到那里的。”

  柏常青吩咐道:“好,你们就跟着青云去那里躲一躲。事不宜迟,君儿,你收拾一些干粮给他们带着。”

  公西真又问:“夫子,君儿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柏常青笑笑,拍拍公西真的肩膀,解释道:“征兵只征男子啊。君儿一个女儿家,和她没什么关系的。”

  公西真这才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傻傻的呵呵笑着。

  南国多群山密林,小木屋就在一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这座木屋是步青云的爷爷所建的,因为经常要到这片山里打猎,建了这座小木屋当作临时驻扎点。步青云以前经常跟着爷爷来。进来跟着夫子读书,来到也不多了。

  屋子不大,但是因为步青云时常会来,所以打扫的很干净,修缮的也很齐整。屋子里墙上还挂着爷爷用过的弓矢以及捕兽夹等器物。这些都是爷爷用过的遗物,步青云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摆放好。

  每次来此,步青云都感觉爷爷还没死,仿佛爷爷那高大硬朗的身影依然在前面回头笑眯眯看着自己说着:“跑快点啊云小子,不然被野兽捉去了哦。”

  木成林和言计随从来没有到这么远的深山里来过,看什么都稀奇,加上少年心性不稳,很快就忘记了是来躲避的,倒像是跟着步青云这位向导来游玩的,真是不亦乐乎。

  公西真打小就爱跟着步青云,所以他来过几次,人虽愚钝,但是四人中属他年龄最幼,毕竟小孩心性未脱,跟着几位大哥,万事不操心,倒也开心。

  只有步青云,虽然一路上过山指路,逢问必答,但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也说不出为什么,以为是思念爷爷所致,并未细想。经过一段路途的跋涉之后,浑身燥热,气喘汗流,为这大山老林的奇妙景物所影响,也把躲避的心思抛得远远的了。

  四个少年,真是快哉乐哉。

  且说四人长路跋涉,到达木屋之时天已经回来下来,四人兴奋新奇的心情已经过去了,顿生倦意。四人草草吃了点干粮,挤在一起沉沉的睡去了。这一睡,就连公西真那如雷的鼾声都吵不醒。你看,平日里最为讲究的言计随也顾不得那么多,浑身酸痛如泥的躺在硬木板搭就干草铺就的床上,一觉到天明。

  四个人说说笑笑返回镇子,可是越接近镇子,步青云越心慌,眼看就要到镇子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步青云悄悄拉了一下木成林,脸色铁青的小声说道:“大哥,我心乱的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木成林从来都是耿直磊落,微微笑这安慰步青云:“二师弟,你多虑了,不会有什么事的。马上就要到了。”

  本来言计随还在四顾野外无限风光,但是看到步青云的脸色的同时,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秀气的脸瞬间变的乌青乌青的,言计随大叫一句:“不好。”

  步青云也同时出声:“糟了。怎么会这么安静”

  木成林本来还要安慰步青云,闻言大惊失色。

  唯有公西真还没明白过来。但是他见三位师哥同时跑了起来,不由得多考虑,也拔腿跟在后面。

  四人冲进镇子的一瞬间就傻眼了,眼前的景象:尸横满街,血流盈道;左边躺着的是卖菜阿婆,死不瞑目,右边趴着包子李四,逃命不及;刀砍死的,马踏死的,流血而尽的;伏着的,蜷曲的,挣扎逃命的;门窗爆裂,篮筐踢烂……这条街上除了横七竖八一动不动的尸体和到处涂满的鲜血,除了浓浓的血腥和肃杀,再无其他。

  木成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浑身颤抖,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肉里,血沿着拳头缝隙地理下来。木成林脑袋“嗡”的一下,拔腿就往家跑,心里念着:“娘,娘,您可千万别出事啊。”

  言计随表情阴郁,直奔“言家酒楼”。

  公西真“哇”的大叫一声:“娘啊,爹啊。”奔往家中去了。

  步青云脸色苍白,白的像一张纸,嘴唇乌青,不住地抖着,手脚冰凉,他脑海中首先想到了夫子。拔腿就往夫子家而去。

  远远看到那片竹林,步青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大气不敢出一口。那片竹林就像挡在眼前的一席帘子,掀开之后会看到什么,他不敢想。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掀开他。

  步青云一口气跑过了涉水河,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步一步朝那片林子走去,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每一步都饱含着害怕与希望。

  静,可怕的静,让人窒息的静。

  步青云心“咯噔”一下子,就如沉到海底了。

  他鼓起勇气,一下子转过竹林:大门开着,一切如常,好像并没有遭到破坏。步青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大声喊道:“夫子,夫子,乔君,乔君……”可是没人应。

  步青云里里外外跑了好几遍,屋里屋外一切如常,只是找不到人,就好像夫子出门去了一样。

  步青云又想到了公西真。一路飞驰,穿过那满街的尸体和鲜血,眼前的可怕景象他没有心思留意。

  写着“打铁铺子”的招子就那么铺在溅血的地上,上面马蹄的泥印赫然醒目。铺子里乱糟糟一团,各种完成的未完成的铁器四散零落,炉子风箱推到在地。爆发出公西真一阵阵响彻天地的哀嚎。公西真喊一阵“娘啊”又喊一阵“爹啊”,偌大的身子坐在地上,抱着他娘,像个孩子哭得眼泪鼻涕,稀里哗啦。

  步青云一言不发的站在公西真前面,看着公西真抱着的那个女人,这是一个三十多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青色长袍上沾染的血渍已经成紫黑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与嘴角的血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一朵娇艳的花突然凋零了般,凄美绝伦,不难想象她当年的绝代风姿。

  步青云眼前模糊了,泪水止不住的灌满眼眶:

  由于爷爷常年要打猎养家,加上爷爷本身就不太会照顾孩子,步青云打小就体弱。那年他八岁,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猝不及防的摔倒,他的脸一下子埋在了灰土里。这时,一个人把他拉了起来,轻轻拂去他小脸上的灰尘。他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冲他微笑美丽的女人的脸。那个女人蹲下来柔声问道:“你叫步青云是么?你以后就叫我云姨吧。”然后从身后拉过来一个黑黑壮壮的胖小子,指着他说:“真儿,他以后就是你哥哥了。”从此以后,爷爷不在家的时候,云姨就经常把他接到家里,云姨就像他的娘一样。

  步青云默默的看着眼前眼前这张他认为天下最美,如今却毫无生命气息的面庞,暗暗发誓:云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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