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局面应当很诡异。

　　当红的、可爱的、受人欢迎的女明星伊伊，正僵直地坐在梳妆台前，脖子上紧紧贴着一把修眉刀，那尖利刀刃与雪白皮肤间已不到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而那位一直蒙她青睐的、却不识抬举的、沈氏的小职员我，正弯腰俯身，目露凶光，手里捏着那把千钧一发的修眉刀。

　　羔羊与野狼。好姑娘与坏女人。总之面前这个场景深刻传递着这个意思，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认知，在片刻震惊的静默之后，顿时大大骚动。

　　鉴于在场的沈先生威势深重，暂无人敢大声喧哗，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很是义愤填膺。

　　“你什么人！你要对伊伊小姐做什么？”到底有一个人喊出声来。

　　我转头看他。大抵是摄制组的人。原以为还是个有骨气的，却见他在喊出来之后，又讨好地看一眼沈南城。

　　我的视线微微扫过他身边，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面孔纷纷浮上懊恼的神色——居然被那个人抢了先！失去了在沈先生面前表现的机会！落后了！

　　于是赶紧补救，一时间，人群里高调讨伐我，劝慰伊伊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心中一哂。

　　然而洋洋这么多人，旋涡的中心却只有那一个。

　　我看一眼沈南城。

　　很多天没见了。他依然是崖岸高峻的样子，卓然不群，威严无边，人中龙凤不过如此。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他的目光依然深沉，我读不出内容。

　　众人鼓噪了半天，却见沈南城毫无动容，从头到尾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如众人所想象的怒不可遏立刻为伊伊撑腰，于是面面相觑，渐渐犹豫不决，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我一笑，叠起修眉刀，放回化妆箱：“我给伊伊小姐修妆呢。你们倒来吓我一跳。”

　　这话并不合理，可众人大抵拿捏不清楚沈南城的想法，倒也不便就这句话跳出来驳斥我

　　尴尬的沉默。

　　良久，沈南城开口。声音低沉，里面有不容辩驳的威严，道：“伊伊。”

　　伊伊在椅子上转过半身，有些委顿地仰头，咬住下唇望着他。

　　她现在的角色是一个受了委屈却没得到撑腰的人。但到底没有庸俗如八点档肥皂剧一般泪光盈盈苦情又做作，而是浮上一种不服气的神情，眼神中半是委屈，半是无声质问，任谁看了，也会心疼少女的骄傲与倔强。

　　连被她坑进无底洞里的我，在一旁都忍不住想赞一声演技好。

　　而沈南城依然毫无动容，平静地对她说：“别再乱来。”

　　众人张大嘴巴。竟然、竟然是责备自己的绯闻对象，而不是追究那个对着绯闻对象挥舞修眉刀的女人吗？

　　伊伊瞪大眼睛。这回的不可置信倒像是真情流露了。

　　沈南城似是不想再理会面前乱象，转身离开。

　　众人慌忙闪避。大概是觉得君心难测，于是敬畏地让出一条通道。

　　一直站在一旁的沈南城助理赶紧跟上去，走之前却也不忘拉上化妆间的门，隔离开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好奇群众。

　　化妆间里又剩下我和伊伊。灯光如雪，偶尔短促一声电流不稳定的沙沙响。

　　伊伊面孔冷白，死寂一般沉默。我实在等得难受：“沈先生的意思很明白吧？你得放了苏珊。”

　　她的右手捏起又放开，手骨轻轻喀响。

　　我搬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我们来理一理吧。你呢，当着沈先生助理的面，要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知道助理肯定会报告沈先生，就想试试沈先生会不会不放心而过来吧？”

　　她面无表情。

　　“然后呢，你发现沈先生来了。于是，你就想演一场戏。这场戏有两个目的，对别人来说，他们看到我对你疑似行凶，多可怕啊。于是大家的唾沫都可以淹死我对不对？”

　　她冷嗤一声。

　　我乐了：“可是你不知道啊，这两年我遇到过多少狼狈事情，在里面打了多少回滚，这点难堪我还不放在心上。”

　　她下意识咬紧嘴唇，到底没说话。

　　“而对沈先生呢，他不会被这种表面上的对错迷惑，你要的是让他听到我说的最后一段话，不管是不是做戏，我那句话可把他也得罪进去了。只是你没想到，他居然不管这个。”

　　我起身，略抬鞋尖将凳子轻轻移出两寸远：“你虽然和他很熟。可是，你好像不太了解他呢。”

　　她霍然抬眼，目光射出的箭几乎淬毒：“从没有人敢冒犯他的！凭什么是你他就不管！”

　　我已走到门口，手搭上把手，闻言，回头笑一笑：“因为我对他说过更难听的话啊。”

　　很好，一箭穿心。

　　我觉这句话应当算是报复成功，在伊伊截斯底里发作之前，愉快地溜出门，刚反手把门拉上，门背后就传来东西砸门的声音。

　　门外众人等得无趣，早已作鸟兽散。

　　我穿行在众人好奇或嫌弃的各色目光里，走到方才苏珊发病的角落。之前心脏处燃烧的鬼火已经熄灭，她半瘫坐在地上喘息，状态已好很多，神情却比发病时还要委顿。

　　“怎么会不难受啊。刚刚沈先生路过的时候，还往这边看了一眼。”人群中有人小小声，跟旁人解说，捂着嘴幸灾乐祸：“平时心多高啊，形象保持多好啊也不见沈先生看一眼，最狼狈的时候就被沈先生看见啦！”

　　是沈氏的一名女员工。大抵是平素不满苏珊做派的人。

　　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嘲弄的笑声大了点。虽听不到背后的讥嘲，但光这声笑，谁都明白里面的丰富含义。苏珊低着头，头发散乱遮蔽住眼睛，在头发的缝隙里，翻起眼睛，恶狠狠地向人群方向钉一眼。

　　这一天目不暇给，我只觉心累得要命，晃晃悠悠往门外走。

　　其实现在想想，我最后在气势上压倒伊伊，只不过是心里笃信沈南城不会偏帮她而已。算起来，也不过是一种恃宠生骄。

　　竟然做人做得这样骨头轻。

　　我突然觉得灰心丧气。

　　然后在走出门，被白花花阳光刺得眯起眼的一刹那，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