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住脚步。
那辆车漆黑深沉，静默地趴在街边，与我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我不知道是有其他事，或是在等我，甚或，是在等伊伊。毕竟伊伊是可以进出沈南城办公室的，总不会是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么，今天被下了面子，恐怕很需要安抚。
不过，说起今天的事，还是应该感谢沈南城才对。若不是他轻轻放过，恐怕在伊伊的煽动下，我掉两层皮才能脱难。
我想了想，还是过了街。
我在车外站定，面前是紧闭的后车门。这扇看起来便很沉重的门后，是多日不见的沈南城，想到这里，我突然背上有些刺刺地微汗。
毕竟天热，穿多了……我勉强东拉西扯地想象，一边抬手轻轻叩窗。
窗户摇了下来。
依然是眼熟的车内空间。沈南城也仍然坐在另一侧的固有位置上。
真是，就连这么狭仄的地方，他坐着的样子，都像帝王坐在王座上。
我心中不由自主地赞美着这个场景，一边弯下腰对着车里，脸上扬起笑容：“沈先生，今天……”
沈南城侧头看我，微蹙起眉：“开门，上车。”
我的后半段感谢话吞回去，换成一个措手不及的“呃？”
沈南城的眉心又蹙得深了一点：“上车说话。”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于是更显出沈先生的威压。
我不敢多言，乖乖拉开车门，快手快脚蹿上车。
又关上门，蹭着车门扶手坐下。
死寂。
沈南城说，上车说话。我上了车，他却并不开口。
车里没有其他人。司机，助理，都不在。大概被沈南城打发了吧。于是连可以稍微圆一下气氛的人都没有。
沉默里的时间过得尤其慢，在我觉得搁膝上的两只手快要绞成麻花时，终于听见身边的沈南城说话了，三个字，字字我心惊：“你傻吗？”
我是傻。
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反省和难以为情压得我肩膀往下缩了缩，我想自己现在一定像只鹌鹑：“傻。”
片刻的沉默。
然后我听见沈南城的话像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每次承认错误倒挺快。”
潜台词难道是：下次照犯？
我赶紧伸直脖子表态：“下次决不犯了！”
为了表明态度的坚决，我竭力坚定目光，望向沈南城。
却见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神复杂，是隐怒，是无奈，或者是其他。
平时沈南城是淡漠的，目光深沉，足以令人不敢抬头看他。而今天我才发现，即使他眼神中多了一些活气，却依然令人不敢正视。
我便是那没胆的人中的一个。
我低下头，是真正觉得有点畏缩了：“对不起。”
料想这句道歉也不会得到很快的反应，我继续垂着脑袋盯紧膝盖，支起耳朵听沈南城那处的动静。
良久，却听见他一声叹息。
窄小的空间，两个人的对峙，这声叹息令我心颤。正在我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听见沈南城说：“伊伊不会再打扰你了。”
“啊？”我抬起头，望着他。
沈南城却不再看我，只转头望向窗外，慢慢地道：“我说，她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不确定他的脸上是不是厌倦。
这种无聊的争风吃醋，确实令人厌倦吧。
何况是他这样的人。
其实，伊伊若真能不再出现在我身边，我是欢欣鼓舞的。毕竟，我一直以来的规划就是默默生活、找回过去，沈南城既肯承诺，那我的生活便能重回正轨。
这毫无疑问是沈南城的关照。
可是……
我也转回头，轻声说：“谢谢您。”
沈南城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但我仍然要挂起欢喜和感激的笑容，礼貌地向他弯一弯腰：“那么沈先生，再见。”
他依然没有看我。
我推开门，一脚踩在地面上，飘飘忽忽的心脏才仿佛有了依归。
我另一只脚也踩下来，鼓起力气，站稳自己。
轻轻地，紧紧地关上门。
沈南城一诺千金，我应该高兴的。
可是……
我背转身，手摸上心脏——这里为什么在小小地疼？
她不会再打扰你了——她和他是一个阵营的，他代表她，对我疏离地道歉，楚河汉界，亲疏分明。
可是，又怎么样呢？这本就是当初自己选择的。
不过或许，即使当初自己选的是另一条路，依然会有她的出现。
这样作假设的安慰总是有效的。
我站定，深吸一口气。捏紧十指，指甲陷进掌心——钝钝的疼，这就是人生，可甲痕会消失，疼痛也很快就能过去的。
身后有汽车轮毂碾过路面的声音，带过一阵气流，那辆熟悉的车，开走了。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对面的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散射着刺目光线，晃得我闭起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我看见苏珊。
她站在对面街角，鬓发散乱，形容狼狈，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
她动一动身体，像是费力从泥潭里拔出脚，摇摇荡荡地向我走来。
午后阳光白晃晃的，她的面孔在阳光下有一种不吉利的惨白，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像是没有生气的鬼魅在来临。
我努力睁大眼睛，竭力在她身上寻找被鬼附体的迹象。
没有。
而她已走到面前，与我面对面站定。
我莫名地一阵心凉，直到她开口问：“你从沈先生的车上下来？”
听说话却又没有任何异常。
我说：“之前化妆室里发生了一点争执，正好沈先生帮我们解了围。刚才看他在车上，我去感谢他。”我努力笑一笑，“你知道，我这样的人，在公司里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沈先生的。”
我直视她的目光。
此刻，她的面孔又恢复了血色，仿佛我刚才见到的那个幽灵是个错觉。她点点头：“我听说了。”片刻，又说：“以你的职位，确实很难。”
我忙不迭想表示赞成，然后听见她一如往常尖酸起来：“不过，在公司外就不知道了。”
我简直要怒。我现在已整得自断后路，还跟我拈什么醋？
正想跟她掰扯一下这个道理，她却丢给我一个尖刻的眼神，转头走掉了。
我看了很久她的背影。
虽然看起来是如此正常。
犹豫了下，我最终低下头，试着给公仪羽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孙曼丽：“玩够了没？能不能早点回来啊？我觉得我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