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翻身坐起来，捋了捋头发，仿佛自己是聚光灯下的明星，动作习惯性地娇俏，目光中却带着长久的怨毒：”南雅，我想你死已经很久了。”

　　我与她面对面。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当清清楚楚听到她说出对我仇恨时，反倒变得想笑。

　　你看，我这样的小人物，也能令这种神通广大的人物如鲠在喉，实在是不亏。

　　于是我竟能心平气和地问:”有多久？”

　　她的笑容堪堪诡异:”你死了，就能知道了。”

　　我想这句话并不是武侠剧里那种无意义的逞强斗狠话。也许我的身世真与死后的世界有关。

　　可我还不想死。

　　这两年看多了鬼，我觉得当鬼真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我摇摇头。转身看看依然被死死控制住的孙曼丽，和苦索不解的公仪羽，回头诚恳地道：”伊伊。我是失忆的人，我想不起曾经怎样得罪过你。如果要算清帐，至少让我知道个明白吧。至于他们，”我指指公仪羽和孙曼丽，”他们更是不知道你是谁，糊里糊涂闯进来的，不知者不为罪，你大人大量。”

　　伊伊笑一笑，脸上爬起傲慢，就如同拍摄广告那天拿捏苏珊的命一样，视眼前皆为蝼蚁:”认命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阴气再起，四周却骤然寂静。诡异的安静中，我听见不远处有细微的喀喀声。

　　声音很陌生。我心中泛起极其强烈的不安。循声看去，却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孙曼丽身上发出来的！

　　孙曼丽无法动弹，在以她本身，抵抗着虚空中的某种力道。两股冲突的力量反复作用，于是拉扯着她的关节，以致到了骨节作响的地步。

　　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全身骨头尽碎！

　　我跳起来，拼命冲过去。

　　伊伊并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身后笑得很得意。于是在我的去路上，挡着很多，很多鬼。

　　我直了眼睛，用刀在两手手背各自狠拉一条血口，挥舞在空中，若有不长眼的鬼，沾上一点便号叫着退去，却止不住剩下的鬼群在伊伊的笑声中前仆后继。

　　我急得额上涌出一层密密的汗，转头对着公仪羽大喊：”快帮忙！”

　　公仪羽如梦初醒，口中用力大喊，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尖锐声调，双手空中急抓，那些散落在地的法器，本已黯然失色，突然震了两震，随后尖端朝上根根立起，下一秒纷纷飞起，在空中划出金光的痕迹，一头扎进鬼群中，飞舞得眼花缭乱。

　　众鬼大乱，凄厉尖啸，我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路，终于跑到孙曼丽身边。

　　她此刻已被压得矮了半寸——在重压下，她站不住了。我一把抱住她的身体，希望能够分担那股压力，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力量落在我身上。

　　无计可施。我几近无望地拖起她因僵硬而沉重的身体，拼命往天台大门过去，希望她离开天台便能离开这股怪力的范围。

　　挪了几步，眼见大门已是不远，正好撞上从楼梯间冲上来，跑得满头是汗的沈默。

　　”发生什么了？”他看见孙曼丽的异状，瞳孔霍然睁大，”发生什么了！”

　　我无暇解释:”快带她下去！”

　　沈默赶紧接过孙曼丽僵硬凝固的身体，正要转身往下跑，阴风忽忽然掠过，一道黑气飘临他头顶，他一声不吭，昏倒在地。孙曼丽随之砸在他身上。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倒下的两个人。回头对着远处的伊伊大吼：”他是沈南城的弟弟！”

　　伊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地捂着嘴:”只有你才真信他是他弟弟。”

　　长久以来的疑惑，竟然在这种时候得到了确认。我觉得如此荒唐:”那他是谁？”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神秘的沈南城。

　　伊伊有片刻犹豫，随后吃吃冷笑:”我说过，你死了就知道了。”

　　她试图镇定。可我想我看到了她脸上飞快掠过的一丝惧意。

　　无论别人以为，或是平日里她表现得与沈南城怎样亲近，至少现在，她在畏惧。

　　也许，沈南城真的勒令了她别再胡来，而她是抗命来的。

　　我试探地问:”你今天来找我们，是自作主张的吧？”

　　她愣一愣，没有回答，只咬了一下下唇，流露着某种不安。

　　既然确定她有所惧，我的心便安定了下来，试图与她谈判:”要不，今天的事就这样吧？要不，惊动了沈先生，沈先生恐怕会生气。”

　　伊伊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样的反应，是良好的吧？我琢磨着，却在无声中慢慢觉得，她的沉默，有点久。

　　夜色已深，隔壁大楼的霓虹灯光将这里映得模糊迷离。伊伊的肩膀在色彩暗淡的光线中渐渐抖动，伴随着吃吃的笑声：”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逐渐有了癫狂的意味。

　　我退后几步。

　　公仪羽恰好解决完鬼魂，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手里捏紧法器，盯紧伊伊，作出防卫的姿势。

　　而伊伊完全不觉，依旧垂着头，喃喃自语:”没用了，他要赶我回去了……”

　　回去？

　　我正要思索这个回去到底指代的哪里，已看见伊伊霍然抬头，双眼泛着仇恨的血红，从牙缝中挤出一字一句：”都、是、因、为、你！”

　　话音未落，我眼前已一花，竟是伊伊电光火石间到了我面前，双手砸下来。

　　简单的动作里风声隐隐，我几乎喘不过气。

　　公仪羽下意识地挥着法器挡上，却蓬地一声，整个人被弹开，狼狈跌倒在地。

　　他做了这样大努力，伊伊的动作却毫无阻滞，风声中的重压已到了我眉睫。

　　再次蓬的一声。

　　这次被弹开，翻滚在地的，却是伊伊。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现身。

　　”沈先生？”公仪羽低呼，对于沈南城的出现极度不解。

　　我扶起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一晃。

　　公仪羽看着犹在通话中的界面和”沈先生”这个通话对方的名字，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拨通的？”

　　我低头挂了电话：”之前不久。伊伊她让我认命之后。”

　　于是我就认命了。

　　我曾经以为能够靠自己找到过去，解脱疑惑，却发现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在诡异的事件里，无知无识的我，最终能依靠的，也不过是沈南城的庇护而已。

　　心里还是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