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回去领罚

　　夜色深重。

　　天台上没有灯光，远处的霓虹本来亮得很嚣张，却在沈南城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后，也仿佛弱了气势般地黯淡下去。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他崖岸高峻的身影。

　　伊伊翻滚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竟仿佛是不敢爬起来。有一点光映在她脸上，她仰着头，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沈南城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而是向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掩在夜色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这样狼狈的局面，只有他可以决定事情向东或是向西发展。但他向来深沉，而我从来都不明白他到底会作什么决定。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脑袋里飞快地思索着，我该怎么说，怎么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站住脚。

　　沈南城却似乎并不打算给我开口的机会。他转回头去，往伊伊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得很镇静，很缓慢，却在踏下每一步时，都有一圈鬼魂嘶嘶地烟消云散。之前在伊伊的控制下，那些凶狠的、躁动的鬼，此刻都安静得像看见天罚的动物，明知下一步就轮到自己消亡，依然不敢有一丝动弹，引颈就戮。

　　而沈南城甚至不需要作任何动作。

　　公仪羽看得张大了嘴，呆若木鸡。最后他迟疑地抬起手，很不自信地拉拉我的衣袖，呆呆自语：“所以，他果然是吴潜先生的boss啊？”

　　我也呆呆地点头：“是啊。”

　　伊伊大概是现场唯一知道沈南城走着恐怖力量的人。却也大抵因此更加畏惧。随着沈南城渐渐走进，她从强撑镇定到开始发抖，不由自主。

　　她仰着脸，双眼流露出哀恳的神色，目光流连。就是我和公仪羽这样的外人看了，都觉得很是楚楚动人。

　　只是这目光所投向的对象，沈南城，视若无睹，毫不动容，在离她一丈之外

　　站定了，漠然开口：”我说过，不要再惹事。”

　　伊伊怯然地低下头，嗫嚅着道:”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听出了伊伊话里深深的畏惧，于是略略松了一口气。大概从此这个麻烦不会真的再找来了。

　　却听沈南城的声音在夜色中再度响起，他是在说出一个决定，也是在宣判面前人的一个罪状：”自己回去领罚。”

　　伊伊霍地抬起头，眼睛张大到极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又渐渐变成绝望。

　　我也霍地抬起头：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回去这个词了。回去，回去，到底是回哪里？

　　伊伊脸上的绝望到了顶点，身体颓然往下滑，在暗影里，整个人都似小了一圈。她突然一声悲鸣，挣扎着扑到沈南城脚边，似乎想要拉他的衣角以哀求，却终究不敢伸出手去，只是呜咽着，含糊不清地求饶。

　　沈南城的身形依然不动。只说:”吴潜。”

　　黑夜的暗影里，不知从哪个角落，无声无息地钻出来一个人影。正是小道士公仪羽的偶像吴潜先生。

　　”吴潜先生！”公仪羽惊喜，扬声招呼。

　　吴潜却听而不闻，未曾向我们这边看一眼，只恭恭敬敬地在沈南城身边站定。

　　沈南城的话音里不带任何波动:”你负责送她回去。”

　　吴潜躬身：”是。”

　　伊伊仰着灰败的脸，看看沈南城，又转头看看吴潜，似乎终于确信沈南城不是说着玩的——”不！”她一声绝望地嘶叫，再也不顾害怕地猛扑过去，一把抓紧沈南城的袖口，”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姐姐的份上……”

　　姐姐？

　　我虽不知这个姐姐是谁，不过总能由此可知，敢胡闹的人，总是有依仗的。

　　沈南城平静地拉开衣袖:”你领罚后，我会把你送去给她管教。”

　　伊伊的手停在空中，终于一寸一寸地滑下去。

　　她霍地回头，直直盯向我这边，两眼里燃烧的仇恨火焰简直要烧穿夜色，她似在对我发泄，又似在斥骂命数：”你不过是这张脸……”

　　脸？

　　然而，不等我愕然回神，她的话已只能说到此处了。不管多不甘心，她一声含糊的、不情愿的尖叫，我看见从苏珊的身体里一道淡薄的白光抽出，划过空中，拼命向天边飞去。

　　而本是沉默站着的吴潜也瞬间不见，似是有一道气流追着那道白光的轨迹过去了。

　　我张了张嘴，感觉认知再度被刷新……怎么能有人跟变戏法一样呢？

　　然后我看见沈南城转身，向着我们走回来。

　　天台上此刻是战场后令人疲劳的安寂，之前涌动的鬼魂不知不觉间已通通消失，无影无踪。偌大的地方，地上躺着昏迷中的沈默、孙曼丽、苏珊，站着的沈南城，坐着的我和公仪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赶紧爬起来，有些无措地想表达谢意:”沈先生……”

　　沈南城略略扬起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制止了我继续要做的表达，然后问:”你受伤没有？”

　　我想起自己手上割开的伤口。但觉得这点小伤实在没有提的必要，于是下意识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摇头道：”我没有，但是他们有事……”

　　沈南城皱眉，正要说话。突然间，远处大街上传来救护车急促的笛声，然后在我们楼下停住了。又过片刻，一群救护人员冲上天台，熟练地把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往担架上抬。

　　”啧啧，”公仪羽拉着我，十分感慨，”吴潜先生真是超级下属啊，走之前还叫了救护车……”

　　我点头，本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发表一点意见，却见沈南城的目光扫过来，越过我，投在公仪羽身上。

　　公仪羽大概是今晚被沈南城的威势震慑住了，也不敢再多舌，只在我看不出任何内容的那道沈南城的目光里，乖乖地走到空着的担架旁，自己躺了上去。

　　沈南城似乎满意了，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我说:”下楼吧。”

　　”下楼？”我呆呆地学舌。下楼去哪？

　　沈南城微一皱眉，用耐心教育小孩的口吻：”当然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