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大了嘴，转回头去，越过墨玺的肩膀拼命往后看，可是桑林重重，什么都看不到。

　　“你要回去看？“墨玺继续往前走，问。

　　我想了想，缩回身体，在墨玺肩膀上窝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算了。“

　　此时，离宫已经到了。

　　我跳下地。

　　日头已经西斜，奶娘正在大门口火烤样地转圈圈，眼见我回来，大松一口气，拍着掌迎上来：“女公子你去哪里了！派了满山的人都没找到你……“

　　然后她瞪着我背后，眼睛睁得像鸽子蛋一样圆，大张了嘴巴，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

　　我回头看看，墨玺安静地站在后面。长身玉立，气度从容。他听着奶娘的话，面上似是起了微笑，却又像错觉。

　　其实也许他是面无表情的。可是因为人长得太好看，所以从奶娘到我，都原谅了他。

　　我对奶娘说：“是我在山下请的老师。“

　　奶娘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你下山半天就请了一个老师回来？“

　　我点点头：“你看他像不像？我觉得他比王宫里的老师像样多了。“

　　奶娘又看了一眼墨玺，心悦诚服地点点头。但是奶娘的职责在顽固地提醒她，她面上露出挣扎的神色，终于责任心战胜了对世间好颜色的倾倒，她艰难地启齿道：“这位先生，我们不知您的来历，恕我不能……“

　　“他肯定不是坏人。“我着急打断。

　　他却开口了。但也只简单地报了名字：“墨玺。“

　　只有两个字，没头没尾，也并没有告知奶娘希望得知的身世来历。可是他的话仿佛有种魔力。我觉得奶娘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我正要分辨一下是不是我的错觉，却见奶娘已恢复正常，客气地笑道：“墨先生。“

　　我张大嘴巴，回头看墨玺。他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抓了抓脑袋。有点想不通。

　　不过他能留下来总是好的。我突然想起桑林里的事，赶紧告诉奶娘：“桑林里有两个人，可能咬掉了舌头。“

　　奶娘大惊：“这些不省事的！“拖着胖胖的身体转回去，高声叫人。

　　我的贴身侍女迎上来，跪请我们进去。

　　我不想要墨玺跟在我后面走，于是拉了拉他的手：“一起走。“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好。“

　　我们走在庭院里白砂铺的道路上，贴身侍女跟在我们身后。路旁不断有侍女站定，跪下迎接。

　　平时也是这般光景，可我总觉得今天在细节上有些不一样。

　　我想了想，发现了其中的关窍，顿时大乐。我往下拽墨玺的手。他弯下腰来。我踮起脚，悄悄在他耳边说：“她们刚才都刻意打扮过了。可能是因为看到你了。“

　　墨玺微微蹙起眉头。

　　我觉得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很好玩，虽然不是很懂。于是格格地笑。

　　墨玺瞪我一眼。

　　奶娘安排好了诸事，赶上来：“女公子，晚饭已经摆好了，墨先生可是一起？“

　　我说：“一起。“

　　毕竟墨玺是不因为我能看见怪东西而对我另有看法的人。除了奶娘，就是他了。

　　晚饭里，墨玺的风度实在是好。那年周天子巡幸南国，南国上下都仰慕他的举止风度，可我今天拿来一比，觉得他还比不上墨玺。更奇特的是，墨玺的举止间，崖岸高峻，隐有

　　王者气度，比周天子强上许多许多。

　　也不知是否错觉，我感觉奶娘都要战战兢兢了。

　　于是晚饭吃毕，奶娘以安排寝具为由，将我们送到书房后，便落荒而逃。

　　我很奇怪，侧头看他：“你很可怕吗？“

　　墨玺淡然，没有回答我，只问：“你不怕？“

　　我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可怕，摇头道：“我又不觉得你吓人。“

　　墨玺微一挑眉，伸手越过案上的油灯，摸了摸我的头：“你不怕我，这很好。“

　　我打个呵欠：“我怕的只有一样……“

　　“哪样？“

　　我坐直了，抖擞起精神，正要给他描绘我怕的那个东西，突然之间，我听见屋外风里夹杂着的异声遥遥而来，我顿时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我听见我的牙关格格扣响，响得这样厉害，我想对面的墨玺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他皱眉，立时起身，绕过几案迅速来道我面前。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他的胸口很温暖，很有安全感。我拼命往里面缩，直到把自己蜷成一团，感到全身都在他的庇护下了，才颤抖着开口：“我怕的，就是这个……“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风里有幽幽的声音，凄惨泣号，仿佛从地底传上来，像是有万鬼同窟，正争先恐后往地上爬。

　　“以前在王都都没有的。我来这里之后，就经常听到。“我尽量克制着上下牙关的敲击，却依然阻止不了声音的断断续续，“可是别人都听不到，只有我一个人在怕……你能听到吗？“

　　墨玺双手环抱，用一种有安全感的姿势将我护住。他皱了眉，良久之后，说：“能。“

　　我顿时觉得有了依靠。恐惧有人分担，也就减了一半。我吸吸鼻子：“那你别走了。不要怕，天亮以后这些声音就没有了。“

　　墨玺沉默片刻，说：“好。“

　　他的手心轻轻抚过我的眼睛：“安心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笃定，令人心安。

　　以前这样的夜晚，我只能裹紧被子，缩在奶娘怀里，睁眼到天亮。可今夜我舒适而放松，被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所包围，我的眼皮沉重地搭下来，眼睛阖上了。

　　模模糊糊的，我觉得自己被放下来，案上的油灯光线一暗再一亮，似乎是墨玺站了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很担心，我想爬起来叫他，把他拉回来再把门关上。可是我睡得这样舒适，怎么都醒不过来。

　　不过，在他走出去之后，外面的夜半鬼哭便停了。

　　清风雅净间，我听见草丛里的蟋蟀又开始鸣叫。

　　于是我放心了。

　　墨玺他运气真好。我这样想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