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策张口结舌：“什、什么告辞？“

　　我哼哼两声，斜睨他一眼，拉了那个叫墨玺的人，昂首挺胸往回走。

　　“喂、喂！“公子策在背后跳脚，“你等等啊！我有话没说完！“

　　他的喊叫声哇啦哇啦的，有点像夏天池塘里的青蛙。我抓抓耳朵。才不要和青蛙说话。

　　“你、你随便带人上山，我要去告诉舅舅！“许是眼见我们越走越远，公子策拔高了喉咙，声音都变了形。

　　我觉得他威胁告密的行径实在很幼稚，回过头，对他做了一个极丑的鬼脸。

　　“你……“他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你好丑！“

　　我哼一声，一甩头，拉着墨玺转过山脚，把闹得人仰马嘶的那群人甩在身后。

　　山脚这边荒草丛生，芦苇长到有人那样高。我指着荒草深处，对墨玺说：“这边平时没有人来的，虽然看起来有有点吓人……可是你从这里一直走，就可以绕过王庄的士兵，上大路了。“

　　墨玺看了一眼这片荒原。

　　风起了，将芦苇丛压得很低，像人一样一片片地伏下，仿佛对着我们鞠躬。

　　我睁大眼睛，觉得这个场面很好看。

　　却听见墨玺在我头顶微笑说道：“你不是说我是你老师么？“

　　我张了张嘴，仰起脖子看他，那不是权宜之计吗！这个人看起来很聪明的，为什么这个都不懂？

　　我有点怜悯他的笨，老气横秋地教导他：“我不这么说，那群人不会放过你的……“

　　然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腾了空，尖叫一声，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他抱了起来。他的胳膊环住我的腿，我坐在他臂弯上。

　　他的胳膊很有力气，我坐得稳稳当当。因为很舒服，所以我决定不计较了，于是说：“好吧，反正我也说过你是我的人，我收留你。“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笑起来的样子像白雪初融。他点点头，郑重地道：“好，我是你的人。“

　　又是一阵风吹过，吹得那些荒草有点凌乱，像人惊讶和慌张的样子。

　　我觉得有点凉，想想现在这个是我的人了，于是不客气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把他当成一道挡风墙，然后吩咐他：“那我们上山吧！“

　　上山的路不算曲折。路边的花草树木还是原来的花草树木。可是我现在被人托着，视野很高，看到了很多与往常不同的风景。我很高兴，墨玺也走得很稳，我很高兴，拍着他的肩膀：“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赏你。“

　　他的样子是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似乎觉得很新奇。然后他笑起来：“想要的吗……我现在想不到。“

　　我有点失望，但是为了表示对他不慕虚荣的赞赏，于是说：“没关系，那等你想到了就告诉我。“想了想，又黯然地补充：“但是只限离宫里的东西啊……我只有这些。“

　　他的手臂抬了抬，带着安慰的意味将我托得更稳当一些，慢慢地道：“好。“

　　山腰的离宫已经能看见了。我发现墨玺走得很稳，很轻，几乎连路边的草叶都没有惊动。我很高兴，把头凑到他耳朵边上，悄悄地道：“就这样，小声些，我们去吓一吓奶娘。“

　　他也悄声道：“好。“

　　我觉得他很上道，越发喜欢他。正想对着他表示一下赞赏，突然听见路旁桑树林里有人隐隐约约的声音：“女公子她……“

　　我愣了愣，赶紧拍拍墨玺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

　　于是四下寂静，微风送来桑林里的议论。

　　大概是两个采桑的粗使侍女。一个在抱怨：“我们在这种荒凉地方，要住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回王都，我连王宫的路都认不得了。“

　　另一个声音有点点刻薄：“认命吧。只要女公子不回去，我们就回不去。“

　　“那……女公子能回去吗？“

　　“谁知道呢。“说话的人已经意兴阑珊。

　　“都说，因为女公子不吉利，所以不可能再回王都了，是么？“最早的那个声音怯怯地压低了调门，没有底气地问。

　　我拍在墨玺肩膀上的手骤然捏紧。

　　墨玺看我一眼。我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我是个不吉利人物的事实……我从小就知道了。

　　桑林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露骨：“说女公子不吉利，我本来也不信的。可是后来听说啊，在我们来的路上，女公子跟撞了什么一样，直接去了那条传说里的冥河边啊！那地方连死人都不会去的！而且，而且，她还说看见河上有人撑船！“

　　“真的？吓死人了！“另一个悚然地尖叫。

　　墨玺回头看我，这回的眼神如深潭，深不见底。

　　我偏过头。这种视我为奇怪的眼神，我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连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都会这样。我本以为，他像普通人那样对待我的时间，会长一点的。

　　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我挣扎着要下地。

　　墨玺反倒把胳膊往里收了收，制止我乱动，将我抱得更稳。

　　他想干嘛？我气极蹬他。

　　他的胸口被我踹了两脚，玄色的衣服上留了两个浅灰的脚印。他叹一口气，握住我的小腿：“别动了。“

　　我用力抽了抽，收不回腿，遂怒目蹬他，心里又是委屈。

　　墨玺望着我的眼睛，轻声问：“你真看见河上有人撑船？“

　　我点点头，眼里渐渐涌起泪水，热热的很不舒服。我抬手用力抹一把眼睛，粗声粗气道：“看见了。又怎样？“

　　可是这一抹倒像把眼泪抹多了。我简直想嚎啕大哭，又觉得在那些桑林里说我坏话的人面前哭，是一件很没有志气的事情，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墨玺再度叹一口气。伸手替我抹眼泪。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只用指背拂过我的眼眶，眼泪就像能止住了似的。

　　他说：“我要是你，我就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就我能看见。我比所有人都厉害。“

　　我疑惑地瞅他：“真的？“

　　他很郑重地点头：“真的。“

　　我破涕为笑。于是说：“那我们继续走吧！“

　　他问：“不管？“

　　我知道他说的是桑林里的人。我想了想，说：“我回去告诉奶娘。奶娘会罚她们。“

　　他点点头。于是抱着我继续往前走。

　　然而走出不到十步，我听见桑林里一声凄惨的尖叫：“你怎么平地摔倒了？啊！你咬掉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