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现在一定脸色苍白。

　　而对面的奶娘，面色的不好看大抵也不亚于我。

　　除了鬼鬼怪怪的说法，她还很头疼怎样就这群使者的死亡回报王宫：“国君那里，会不会怪罪我们……“

　　我的心被针扎了一下。

　　我是不吉利的人。我被送到这座离宫来。这座离宫山谷下是鬼窟。新年夜特别送来大量牲祭。使者不回宫，监视我们必须得将牲祭留下。然后当晚鬼出现，大地也开始动摇。

　　这些事情零零散散，看起来并不都是有联系的。但是串起来，就很像一个关于阴谋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安抚鬼怪的其实并不是那些牲祭。真正的祭品是我，一个被放弃的女儿，一个不吉利的存在。

　　这个故事让我心里觉得很惨淡。

　　我看了一眼奶娘，她还纠结在如何应对国君的怒火上。

　　我想了想，说：“不用怕，国君不会生气的。“

　　毕竟拿自己的女儿作祭总不好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我想无论怎样，我的国君父亲深心里总会有一点点愧疚在吧？

　　而且，不知道事情中间发生了什么转折，那群使者替代了我的角色，而本该造成大难的地动莫名其妙地停下了。两件事都妥善地得到了解决，国君想必十分高兴。那群使者的死，于他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奶娘的心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半信半疑地问我：“真的？“

　　我不说话，对着她天真地笑一笑，爬下床，让侍女为我梳洗。

　　然后用过早膳，我去找墨玺。

　　他坐在书房里。我爬到榻上，靠着他坐下，闷闷地把脑袋贴在他胳膊上。

　　他低头看我一眼，然后说：“不用担心。“

　　我闷闷不乐：“什么？“

　　他说：“宫里正在传的鬼的事情。“

　　我没有抬头，还是斜靠着他的胳膊，视线落在前方的几案边缘：“为什么？“

　　他说：“鬼不会再出现了。“

　　我把脖子略仰了个角度，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墨玺笑一笑，没有说话。

　　听不到回答，我也不想深究。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几案边缘笔直的线条。

　　书房里的沉默在流动。

　　良久，我听见墨玺说：“我要走了。“

　　这话落到我耳朵里，像是一个小鼓敲了一下，又像隔着水面平平地滑走，并没有真实的感觉。

　　我把这句话拽回来，认真地在心里过了一过，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霍地把脑袋从他胳膊上抽离开，坐直了全身绷紧，揪着心问：“你去哪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再次觉得他的眼底像深潭，看不明白：“回我的国度。“

　　我跳起来，大声抗拒：“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国家！你骗我！骗人是小狗！“

　　他好似无奈，安抚我：“我会经常回来的。“

　　我觉得这种话都是哄人的，我捂着耳朵，大哭大闹：“我才不信！你就是不要我了！“

　　国君不要我，王后不要我，南国王宫不要我。现在，连墨玺都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如果坐在地上蹬脚撒泼有用的话，我觉得我也一定会做的。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泪眼模糊里面，我看见墨玺望着我，深深叹息。他伸手将我抱过去：“我怎么会不要你。“

　　我在他的衣服上擦鼻涕眼泪，两只手不忘抓紧他的衣襟：“那你不准走。“又想起一件事，赶紧向他表明独占权：“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他的眉头微微一扬，突然笑了：“没忘，我是你的人。“

　　我扬起头，觉得得到了他的承诺。却突然感到他的手摸摸我的头：“所以，你跟我走吧。“

　　“哎？“我呆了一呆，皱起脸说他：“你说什么啊。”我可是南国的女公子啊，怎么能随便走呢。

　　他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果然，你还小。“

　　我表示抗议。这半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的。

　　他摇摇头：“你还没成人。“

　　从南国的风俗上来说，确实十四才成年。我不服气，竖起手指：“最多还有五年！“

　　他笑起来，轻轻扣下我的手指：“那五年后，你跟我走。“

　　我张了张嘴，心中困惑，怎么话题扯到这里来了呢？

　　我试图回归主题：“是不让你走……“

　　他一扬眉毛，指指几案上堆成山的竹简：“我说过，会经常回来检查你作业的。“

　　我尖叫：“什么作业！“不，没有作业！我绝不屈服！

　　他云淡风清：“要乖乖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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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在我使尽各种撒泼耍赖手段也没能留下墨玺之后，认命地送走了他。然后在第三个月他回来发现我完全不理会所谓作业于是削了我一顿之后，我又开始了哭天抹泪的作业生涯，以备他不时回来的检查。

　　就这么光阴似箭地混过了五年。

　　又是一年春天，奶娘很开心地准备我的成人礼。阖宫上下都欢天喜地，热闹非凡。但我知道奶娘心里还是期盼着我能回到王宫，度过这重要的日子。

　　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从小离家，我对王宫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何况自五年前那个新年夜之后，我对国君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于是我假装没听懂奶娘关于“女公子您向国君上个书吧““女公子您给王后去信诉说思念之情吧“之类的各种暗示。

　　就在这里过，多好。而且墨玺也能来参加的。

　　直到成人礼前不久，某一天，奶娘欢天喜地地，大呼小叫地闯进书房来。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女公子您快出来看，看看谁来了！“

　　我觉得很不满。墨玺每次来可没见奶娘这么兴奋。什么大人物大驾光临啊

　　我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走出去，眯了眼睛抗拒春日的阳光，然后在看清对面的不速之客时，霍地睁大眼睛

　　春阳下，少年如琢如玉。他的笑容比春光还美。

　　不过，眼泪好像就要掉下来。

　　我条件反射地吼过去：“不准哭！“

　　他用力眨一眨眼睛，听话地把眼泪憋回去。他的声音里都是久别重逢的依恋。他说：“姐姐，我来接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