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重复这两个字，觉得有点陌生。并且确定这个站在我面前说要接我回去的那个人，确然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南国公子南玉。

　　“姐姐。”南玉说。口齿清朗。他果然长成了一个可与日月争辉的美丽少年，笑容纯洁又美好。

　　“哦。”我突然有点不知作何反应。这么多年近似流放的生涯，要说我对南国宫廷还有一点眷恋，大概也就是这个放心不下的同胞弟弟了吧。

　　担心他有没有变坚强点，担心他是不是还爱哭，担心在那复杂的宫廷深帏里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可那个我曾在深夜里为之忧心忡忡的人，真正站在我面前了，我又突然近乡情怯起来。

　　南玉看我站在原地，长久没有反应，眼里渐渐生出一点忧郁：“姐姐，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美少年的忧伤真是让人扛不住。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激动，不晓得该说什么。”我连连摆手，顺便上上下下再次认真地打量他。

　　其实，想着当年分别时那个哭哭啼啼的小豆丁，到现在变成一个挺拔轩朗的少年，不是不欢喜的。我渐渐泛起一种近乎温情的感受，心境变得松软：“南玉……你长大了啊。”

　　他的眼睛亮了，整个人像一团光对着我扑来。

　　“啧！”我被这扑过来的美貌晃得眼花，抬手遮眼。

　　他一把拉下我的手，紧紧抓住，说话急切又欢喜：“姐姐！我们回去！”

　　他叫我姐姐，我很欢喜。可是，回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是国君让你来的么？”

　　南玉顿了一顿：“父亲没有说。可是我知道，父母亲都是很想姐姐的……”

　　我笑起来，苦中作乐地想，猜对了事实，至少说明我不笨。我摇摇头，敷衍道：“没有国君的旨意，我不能走。天晚了，你今天就留下吧，明天再回宫。”

　　南玉皱起眉。我盯着他浑然天成的秀气眉眼，觉得有点嫉妒，又很生了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耳朵里却听见南玉的声音干脆又笃定：“我是南国公子！这些事情我能决定！”

　　我觉得这虽然是少年意气吧，但到底可贵。于是安抚他：“要不你先回去向国君求到旨意，我在这里等你……”

　　南玉攥紧我的手，面色坚毅：“姐姐！我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我现在的能力配得上公子的地位。你不要管那些流言！我从小就不信，我现在能保护你。你相信我。”

　　他望着我，眼神坚定，再次重复：“你相信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失语，被他攥住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却意外发现南玉的力气其实很大，与秀致的外表并不相符，他出人意料强壮。

　　果真，从意志到身体，都不再是软弱少年了呢……

　　我犹在百感交集，心中矛盾是走是留，身边的奶娘已经欢喜得喊叫起来，流着眼泪扑到我脚边：“女公子！女公子！跟着公子回去吧！您的位置在王宫里，您是南国堂堂正正的女公子啊！”

　　不远处早已聚集了闻声而来的侍女仆役。他们此刻统统跪下，异口同声：“请女公子回宫吧！”

　　我的目光掠过他们的脸庞。每一张脸都拼命仰起，用尽全身的期待，上面写满对回王都的渴求。

　　我的肩膀骤然变得沉重。

　　他们在这离宫里陪我这么多年。也许今天是他们这辈子唯一能摆脱当前绝境的机会。若是我拒绝回宫，也许他们这辈子就将默默埋葬于这乡野里。

　　我闭一闭眼睛。南玉的恳求，离宫上下此起彼伏的哀求声，在我耳边似远似近。到底还是得下这样的决心吗？

　　我睁开眼。不知道我的微笑里是不是带着一些苦意。我说：“南玉，那我就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你了。”

　　南玉跳起来，大笑着扑上来抱紧我。

　　我啧一声，推开他的脑袋。

　　离宫里的气氛像是过节。

　　侍女们用最快的速度端上晚膳。

　　我和南玉对坐，听他指手画脚地说这些年的宫里事，听他欢天喜地地说自己每天读多少卷木简，骑多长时间马，几天打一次猎，现在能百步穿杨……

　　我想起一件事。其实它在我心里挂了很久。我说：“回去后，我是自由的吧？”

　　南玉还在表功，听到这话，张了张嘴，然后很觉得受了羞辱的样子：“当然！我怎么可能让人欺负你！”

　　我笑起来：“那就好。因为我到时候会有朋友来拜访我哦。”我又想了想墨玺的长相气度，觉得他很有资格进入王宫。不止，他简直可以碾压全宫廷。于是心里暗暗得意。

　　南玉再次张着嘴，哑了声，片刻后，他忿忿地道：“姐姐，你在这里还交了朋友？男的女的？”

　　我觉得他醋了的样子很好玩。就跟小时候他非得缠着我玩，有人要来把我们分开，他就一定会哭得惊天动地一样。

　　有点怀念。那个小东西现在长成大人了呢。

　　我心里欢喜，忍着笑一巴掌拍到他头上：“别吵吵。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

　　他欲言又止，到底闭了嘴，只气哼哼地看我一眼。

　　离宫的人大概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机不可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行囊，生怕我反悔，或者南玉反悔。

　　而我等了两天，等到启程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等到墨玺来这离宫。

　　现在想来，我不知道他的国家在哪里，不知道怎样能联系到他。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些，都是等着他回来见我。

　　我有点羞愧，趴在书房的几案上自我反省。

　　奶娘在门口探头探脑，应是想要催促动身却又不敢打扰。

　　我看看日头，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想了想，最后给他留了一个竹简，在上面大大写上最近发生的事情，请他到南国王宫来找我。

　　书房早已被搬空，只有留言竹简摊开在几案上，孤零零的一个，看起来很孤独。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