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畏惧，把身体伏得更低，齐声应道：“是。”

　　墨玺最后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追在他后面，想拉住他，请求他停止这场婚礼，请求他放我回到人间去，结束这一场误会的所谓恋爱。

　　可我马上便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阻住了。

　　大抵是墨玺那声“冥后”震住了她们，她们收起了之前若隐若现的轻慢态度，脸上带起殷勤讨好的笑，一口一个“冥后”地称呼着我，手下不停地给我梳妆起来。

　　我试图反抗，最终也只是被淹没在一片宝气珠光和嫁衣的红色里面。

　　等到侍女们结束了妆扮的动作，对我躬身，齐齐恭维道是“冥后真美”时，我已经挣扎到没有力气。

　　我看看面前侍女们笑得像花朵绽放的脸，觉得荒唐。又看看镜子，里面的那个新嫁娘面容美艳，一身吉庆，可我只觉得无比刺眼。这还是我么？

　　我一把抓起镜匣，重重掼在地上。

　　在镜面碎裂的清脆声音中，侍女们吓得退后几步，面面相觑。

　　“不吉利是吧？不吉利就取消啊！”我对着她们大喊。我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而她们大概也有同样想法。急急地浮光潦草地安慰了几句“冥后想必累了，请先休息等待吉时开始”诸如此类，便匆匆退出了房间。

　　可到底是冥府侍女，警觉性是有的。我抬眼便能看见她们的影子在房门外和窗外影影绰绰。

　　无路可逃。

　　连龙凤红烛的火焰都摇动得令我昏昏欲睡。

　　我蜷起右手手指，搭进左手手心，指甲用力，狠命一掐之下，整个人又泠泠地清醒过来。

　　我总要想办法的。今天想不出，就是明天。明天想不出，就是后天。我总有一天要逃出去的。

　　我环顾这个房间，怆然地想。

　　至少，我要到人间去。无论找多久，我都要把南玉找到。他代我受过这样久，剩下的，我自己来。

　　“我会派人去找他的。”礼成之后，墨玺进了洞房。诸人散去，他看着抵在房间一角、剑拔弩张的我，叹息说道。

　　之前的争执带给他的怒气大抵已经消散了，他看着我的目光是怜惜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些主动讲和的意味。

　　可我知道今晚大概会发生些什么。我像一只遇见天敌的刺猬，张开了全身的刺。我说：“等你找到他再说。”

　　墨玺站在那里，高照的喜焰烛火映得他尤为崖岸高峻。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唇齿间似有叹息：“不。南雅，为了等你长大，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

　　极乐净土的清晨和人间没有什么两样。

　　翠鸟站在枝头鸣叫。曙光折射在露水上。

　　我醒来。

　　墨玺已经离开。

　　侍女们端着栉沐之物鱼贯而入，态度肃然，纷纷跪下：“给冥后请安。”

　　我看着她们，久久不说话。沉默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屋外的鸟鸣，终于令她们慌张起来。

　　领头的侍女略上前一点，恭敬问道：“冥后可有吩咐？”

　　这场景荒谬到我嗤地一笑。

　　前倨后恭，昨日的态度和今天的态度截然不同。不过是昨晚一夜，我用身体换到了冥后这个地位货真价实。

　　领头侍女不得要领，也不敢再多言，垂下头去。

　　我站起来，说：“我要逛冥府。”

　　领头侍女愕然抬头，随后口中讷讷，却始终不敢答应。

　　我不耐烦，却也不想为难她们，挥挥手，厌倦地道：“你去请示墨玺吧。”

　　领头侍女慌忙地想要告罪，手足无措了一阵，匆匆告退。

　　其他的侍女获得我的首肯，开始为我梳洗。动作轻柔，蹑手蹑脚，屏息敛气间，整个房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我空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着我曾去过的冥府每一处。只恨当时纯粹出于玩心，走过那样多的路，现在却很多记忆都模糊差错起来。

　　不要紧。我默默地想。时日还长。我总会找到出去的路的。

　　一道“冥君”的齐声请安重新聚拢了我的注意力。我心中一凛，瞪大眼睛，从镜中看见墨玺走进来。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收起栉沐事物，飞快地退出。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沉默里，我如坐针毡。我刻意摒去的昨夜的一幕幕回忆渐渐重新浮起。爬上心头的无比羞愤令我跳起来，只想与他拼命。

　　墨玺并不在意，只轻轻伸臂，我整个人便落到他怀里。

　　我尖叫起来，死命挣扎，却感到对面这个人明明没怎么用力，但我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而墨玺竟很低低地笑起来。等我挣到累了，他才将下巴搁到我头顶，很愉悦地轻轻摩挲了两下，问：“想逛冥府啊？我陪你去。”

　　我全身乏力，紧闭嘴巴，沉默地扭头，拒绝与他同行。

　　我听见墨玺在我头顶微微叹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腾空而起，我尖叫一声，发现自己被墨玺打横抱了起来。

　　他稳稳地托住我，平视我的眼睛，笑着道：“走不动？”

　　在以前，我很爱向他撒娇，也有这种赖着不走由他代劳的时候。可现在……怎么可能？

　　我沉默地，却狠狠地推他，力气用得这样大，恨不得让自己跌下去。跌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

　　墨玺的笑渐渐隐去了。他放下我，却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他没有用力，我并不疼，却挣不开。

　　这个姿势是逼着我与他对视。在他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勃勃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墨玺抬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在一片黑暗里，我听见他说：“你要逛冥府，是想找一条逃出冥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