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墨玺站在我面前。

　　依然是那举世无双的容貌与气势。可烛火摇晃下，我觉得他变得陌生。即使我们曾在这冥府里相处了几千年，熟悉到如同一体。

　　在我安静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沉默地看着我。

　　我们长久没有说话。

　　良久，腰上开始微微刺痛，提醒我维持同一个坐姿已太久。我挪一挪肩背，终于艰难开口:”冥君。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闻言，沉默片刻，缓缓地在我面前坐下来。

　　我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表情:”您可否告诉我一件事？”

　　他微一颔首。

　　我感激他的许可。想对着他笑一笑，却发现任何表情都艰涩得像必须破冰而出:”您可否告诉我，南玉现在的下落？”

　　南玉死了，自然是要来冥府报到，注销前生并转世的。墨玺是冥君，没有人会比他更知道南玉的后世。而且我甚至不无奢望地想，他会否曾看在我的份上，让南玉有一个好的后世？

　　墨玺看着我，眼神如同深潭，深不见底。于是我看不懂任何内容。我放在背后的双手悄悄攥紧，等着好消息或者坏消息。

　　良久，却听他沉声道:”我不知道。”

　　我霍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可我知道墨玺是从无戏言的。我抱着一丝希望试探地问:”是您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吧？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生死簿……”

　　墨玺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怜悯与悲哀:”南国与山戎之战，南国上下既定的命运，的确是全都要死去的。天道无形，它是万物的规律，不允许更改。”

　　可我们都还活着……我的心里渐渐起了模糊的猜测，手心里捏起涔涔的汗。

　　“但最后，你，和你想要保护的南国，都留下来了。逆天改命，天罚总要有人承受的。”墨玺似乎笑了一笑，那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抬起手，轻轻触碰我的脸，“所以，南玉的转生，不上生死簿，不入轮回。而是通过转生，重复英年早逝的命运。”

　　他的手心很温暖，可我知道，我的脸是冰凉的。

　　我听到自己的牙关在打战。

　　因为我的心里浮现起某种可怕的想法。

　　我看着墨玺，结结巴巴地，说出心里最大的恐惧：“要说不吉利的人，是我。要说逆天抗命，还是因为我……其实，承受天罚的人，本来应该是……我吧？”

　　但是，墨玺干涉了。

　　我不知道冥君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但结果是，我被他保住了。

　　于是，天罚转移到我的双胞胎弟弟身上。

　　墨玺看了我很久，烛火摇晃中，他的神情里都是深深的叹息：“南雅。有时候，我不想要你太聪明。”

　　我呆了很久。时间静默，一切仿佛都凝固了。直到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睫毛被濡湿。

　　我眨一眨眼睛，有一滴水掉下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直线，然后落在我膝盖上。

　　眼泪接二连三地掉下来。

　　我竭力仰起脖子，用力闭上眼睛，可止不住热流从眼角涌出。我像离开了水的鱼，无声地、拼命地吸气，但心里窒息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不够，空气怎么都不够，就是我呛到咳嗽都不够。

　　“南雅！”墨玺飞快来到我身边，将手放在我背上，我抽搐着的五脏六腑立刻被无形的舒缓的力量所安抚。我听见他在我头顶温言道：“别怕。天罚就要结束了。”

　　我的心里冰冷得像有一根雪柱。我慢慢地坐起来，往外挪一挪，离开他的手臂。在他皱眉的时候，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冥君。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吧？”

　　墨玺的声音沉了：“什么意思？”

　　我扯动嘴角，轻声道：“你看，你不要我死，我就不能死。你不要我受天罚，天罚就转给我弟弟。你有没有问过我，我自己愿不愿意这个结局？你让我离家去国，你带我来冥府，你抹掉我的记忆，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愿不愿意？”

　　这样的控诉，对冥君而言，是大不敬吧。可我觉得全身都在颤抖，颤抖是因为我必须一古脑说完我的心里话。我站起身来：“你安排好一切，你觉得这是对我好。这是冥君的恩赐，我应该感恩戴德。至于我自己的意见，需要吗？不需要。”

　　想一想，我以前的恃宠生娇，实在很荒谬。以至于我再次笑出眼泪：“你对我，和养一只宠物有什么区别！”

　　墨玺眉头紧锁，举起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好了，南雅，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语气还是这样对小孩式的纵容。

　　我渐渐觉得绝望:”我为什么要长这样一张脸呢？那个伊伊看不起我，九重天和冥府看不起我，人人都觉得我靠这张脸一步登天。可是我凭什么要接受他们的轻蔑？没有这张脸，我该什么命运就什么命运，我认！”

　　墨玺霍然站起:”南雅！”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肃沉的面色，他的眼中隐隐有怒意在聚集。我头一次觉得，原来他的凌厉，这个房间根本装不下。

　　世上的真相都丑陋，最终都不过是图穷匕见。我慢慢后退，眼泪迸出来:”我凭什么要因为一张和你的故人相似的脸，而接受你们这些神的摆弄！”

　　屋内那些本该永不熄灭的烛火，狂摇之后开始瑟缩。那是对冥君怒意的反应。我看不清墨玺是怎样到我面前的，只觉一疼，是他的手指捏紧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视线相对。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我心如死灰，与他对峙，”不是因为这张脸，当初你凭什么对我一个凡间小丫头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