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仙女对着我，双手齐眉，深深一鞠躬。

　　虽然没有说话，但我明白，她这是向我表示尊重之意。

　　其实我并不太习惯。并且眼前人从娇憨少女到深沉细作的变化冲击得我一时没回过神来。我摆着手，想要说点客气话，但想想现在的处境，又把声音咽了下去。只诚恳地望着她，想用眼神和表情来表达谢意。

　　圆脸仙女微微一笑，一边继续和我上天入地地说着废话，一边再次蘸水写下：“我在等待冥君指示。”

　　冥君两个字很打眼，我盯着看了三秒钟。最后决定不去想他，只在渐渐消失的那行水渍旁边写下一行字：“仪式何时？”

　　圆脸仙女写：“三日后。”

　　三日啊。

　　数一数实在很快。睡觉吃饭个几次，就到了。

　　我有点发愁地望着那个数字，没了心情。

　　圆脸仙女安慰地看我一眼，再次写下：“请冥后勿忧。”

　　我抬头看她。她的表情坚定，带着某种可以牺牲自我的觉悟。

　　我表示感谢，但摇头拒绝：“保重自己。”

　　她还想再写什么，突然伸手抹掉几案上所有水渍，然后举袖格格笑起来。

　　与此同时刚才那队仙女再次推门而入。

　　首领仙女看她一眼。

　　圆脸仙女立刻跑到她旁边，乖巧站好，但天真地仰着脸，对她报告：“我听冥后说，原来凡人编的故事里面，不光有猴子，还有和尚和猪。”

　　首领仙女轻斥：“休对冥后无礼。”

　　圆脸仙女撅了撅嘴唇，站到队伍最后。

　　首领仙女又对着我施礼：“冥后可用好膳了？”

　　我点点头，把空了一些的玉盘往她那边推了推，道：“如果下次有肉的话，就更好了。”

　　首领仙女尽量调整着脸上的表情，掩饰对我这个贪得无厌的凡人的厌烦：“下女会向上面回禀。”

　　我看着她，不以为忤地笑一笑：“那就辛苦你了。”

　　仙女们齐声应诺，再次行礼告退。

　　我望着行在队尾的那个圆脸仙女。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与我有任何交流的表示，行止自然，同其他仙女一般无二，毫不起眼。

　　这样的人才做细作。

　　冥府和九重天到底发生什么了呢？简直是快要你死我活，就等中间那层薄薄的脸皮撕破了。

　　我想得头疼，最后决定睡一个午觉再想。

　　醒来的时候我吓一大跳，房间角落里突兀地坐了一个人。

　　我条件反射想尖叫，但转念一想孤身沦陷敌营，尖叫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坐起来，淡定地问：“九重天没有进来之前先敲门的习惯？”

　　坐着的人正是漓玄。他不理会我的挑衅，也并不认为自己的行止有亏，只语带嘲笑：“凡人的睡相就是不好。”

　　我大怒：“不管我是不是冥后的身份，你这种举止都太没有教养！”

　　他夸张地弯腰，并不怎么认真地致歉：“是我失礼了。”

　　我冷笑一声。也并不说话，只等着看他又想出什么花招。

　　室内气氛一时冷寂。

　　漓玄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了半天，终于再次开口：“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我瞥他一眼。

　　我是囚徒，他的等级大抵就算狱长。不敢相信他有这么好心。

　　漓玄道：“九重天很大，你逃不出去的。把你关在房里也没意思，不如走走看看，九重天风光也是难得。”

　　我嘲讽地点头：“也对。人间要砍人前，也要好好管上一顿杀头饭的。”

　　漓玄噎了一下：“牙尖嘴利……冥君怎么看上你的？”

　　我心里像扎进了一根针，刺了一下。

　　我刻意忽略那个感受，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理理袖子：“要我好好说话，也要看对象有没有安好心……我说，现在我可以出门了不？”

　　漓玄啧了一声，合起手里拿着的玉骨扇在椅背上一磕：“走吧。”

　　九重天美轮美奂，可无处不围绕的凉薄雾气让我觉得有些冷。我四处张望了一下，莫名地觉得看出了一些衰败之象，最后只能紧一紧衣领，呵出一口气。

　　漓玄站在我旁边，若有所思。良久，他说：“等仪式完成，这里又会繁华了。”

　　我对他这固若顽石的信念十分厌烦：“地球上从恐龙到人类，都换了几轮了。说明天道注定万物有兴有衰，凭什么你们九重天就自以为能摆脱这规律。”

　　他笑得刀光剑影：“你在跟我科普？”

　　我也皮笑肉不笑：“我只是在说，逆潮流而动的，都会被淹死。”

　　漓玄摇头：“你不担心冥府？九重天会衰落，难道冥府会好过？”

　　我嘻嘻一笑：“我刚开始也担心过的。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人们不信天上有神仙，因为现在他们可以靠奋斗改变世界。天旱就人工下雨，河要涝就修大坝。他们还拜你们九重天干什么？所以你们迟早会消失。”

　　我看着漓玄沉下来的面色，心里带着恶意的快活，双手一摊：“但是人都是怕死的。所以冥府没有这种担心。只要人还没有长生不老——那么冥府永生。”

　　我盯着他的眼睛：“所以，现在冥府和九重天的关系恐怕很难看吧？难看到你敢公然把我这个冥后掳走——是因为你们嫉妒冥府。并且，恐怕早就在做准备，九重天真亡了，你们就会去占据冥府吧？”

　　我看见漓玄的眼睛里迸射出某种精光。下一秒，我的脖子便被一只手扼紧。漓玄的脸在我眼前放大，紧绷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自作聪明。”

　　他有心事被戳破的恼羞成怒。但他到底理智强大。我脖子上有一道沉重的力，但若尽力呼吸，仍是顺畅的。

　　但我仍然提醒他，带着报复的快意：“你现在杀了我，仪式就没人了哦。”

　　他顿一顿，用力甩手。

　　我一个踉跄，扶着旁边的柱子站住，咳了两声。

　　漓玄死死盯了我半天，忽然心平气和地笑了：“虽然你冲动又刻薄，不过，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冥君看上了你……死了还真有点可惜。”

　　我觉得他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十分无聊。摸摸脖子：“哦。”

　　他凑到我面前来：“我决定了，你在仪式上可以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