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整个人镇静下来。就连刚才因挣扎而嗡嗡作响的耳边也骤然空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平静地说:”那又怎样呢?”
漓玄松开掐紧我胳膊的手,目光探究地逡巡我的表情:”你不在意?”
我甩甩手腕,一并甩掉心里那些不可言喻的复杂感情,竭力做得平静:”我要在意冥后这个位置,就不会从冥府跑掉了。”
漓玄捏着玉骨扇,无意识地磕磕手心:”那我说娶你,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冷笑:”因为我就是单纯地很讨厌你。”
”啧!”他摇头晃脑”你说话总这么不好听。”
我盯着他的表情。被一介凡人这样顶撞,竟然不生气,表情里差不多还有些琢磨和回味的成分……莫非这个人有点受虐倾向?
我顿觉毛骨悚然,匆匆敷衍一句:”真话都不好听。”便往回走。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继续无聊搭话:”你去哪里?”
本就走得不远远,我一边跨进房间门,一边丢下一句:”走累了!”然后在他面前把门甩上。
漓玄的声音带着些戏谑之意,透过门缝钻进来:”累就休息啊。我晚上来找你用膳。”
我一身鸡皮疙瘩,尖叫:”我吃不下!”
他大笑而去。
我趴在门板上听了很久,直到确定他的脚步声确实是远了,这才稍微松一口气,直起身子。
然后我就想到了现在的困境。顿时又泄了气,呆呆地站了半天,直到脚麻才挪动木木的双腿,坐回榻上。
漓玄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总之,我现在是解除了生存危机,但迎来的是……婚姻危机?
我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这个词,给问题定了性。
至于怎么破局……头大如斗。
而圆脸仙女,那个冥府的细作,大概本是按着如何解救我生存危机的思路来做筹备工作的,但没想到半路180度转弯,要解决的问题变成了婚姻危机?
所以她随着中午那队仙女来送晚膳时,默默看着我的样子简直像想哭。
我讪讪,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但也不敢跟她有所示意。因为漓玄就坐在我对面,推了一个玉盘在我面前:”听说你想吃肉?”
我警惕地看着那可疑的一坨:”这是什么肉?”我才不信九重天会养牲畜,那是需要很多饲料和有排泄物的,想想都觉得场景不搭。
漓玄再次扬起那把存在感很强的玉骨扇,敲了敲盘沿,十分淡定:”宰了只仙鹤。”
我顿时一阵反胃。
看着漓玄一脸理所当然不以为意,再次确定面前这人是个变态。
我推开那可怜的仙鹤肉,埋头吃起果子来。
必须逃走,越早越好。我在心里想。
漓玄仙风道骨地拈了一个,却并没有入口的意思,只是捏在手中把玩,顺口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你们冥君和伊伊姐姐的事?”
我想了想。伊伊的姐姐——对于这个根本逃不开的名字,我不可能不好奇。但我并不想从面前这个敌人口中得到一些可能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摇头:“不想。”
漓玄啧啧有声:“我还以为你有勇气直面惨淡人生呢?”
我觉得他的挑衅十分无聊,埋头喝水,没有说话。
漓玄似乎觉得无趣,手中的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最终他站起来道:“他们的过去很有趣哦——你想听的时候来找我。”
我头也不抬:“慢走。”
他走后,我便不用再保持胃口很好的假象。再度索然无味地啃了一口果子后,把面前的玉盘一推,对首领仙女说:“撤了吧。”
漓玄在时,那排仙女站在房门口,低眉垂眼,跟木雕一样。等漓玄走后,她们才活泛起来,听我说撤,立刻上前,动作十分活络,显著地表示着:我们不想服侍凡人,赶紧做完,离得越远越好。
圆脸仙女抢着做最后的收尾,她尽量不让人察觉地放慢了速度。等到仙女们鱼贯而出,房间里还剩她一个时,她假作整理我面前的软垫,低头靠近,声音几不可闻:“冥君与素庄神女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伊伊的姐姐,叫素庄神女么。听起来是很大气的名字。
这个忠心的侍女,为了主君前来辩解。我笑了笑,表示感谢。
她叠好最后一个软垫,再次飞快地道:“今晚三更。”然后仿着其他仙女的样子,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恭敬的礼,站起离开。
这句话真正令我紧张起来。并且,感觉这三更时分突然变得漫长。我面上强自镇定,在房间里如常坐卧,并早早休寝,打发掉了早已不耐的侍女。
黑暗里,我闭着眼睛,掰着手指数着时间——九重天上时光漫长,日复一日,其实里面的人过得很无聊,尤其是没什么资格娱乐的下人侍女们——于是早早各自回房,九重天上只有空荡荡的钟鼓之声,隔一个时辰便响起一次。
在鼓声再次悠悠荡荡传来时,我估摸着已是三更,尽量无声地坐起来。但就这么一点点衣服摩擦的声音,仍是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侍女。她一边往里走来,一边问:“怎么了?”
我正要编个失眠的借口,却见她身影一晃,一声不吭栽倒在地。在她倒下之后,露出她背后站着的一个黑影。
我的心在惊吓中猛一跳,然后听见圆脸仙女压低了的声音:“冥后,请跟我走。”
我不多话,挽起裙摆,跟在她身后。她脚步无声,走得像夜色里潜行的猫。
训练有素啊……我很佩服,低头看看自己鞋上的悬挂摇摆的玉珰,索性脱下来,光脚前行——这下绝不会有声音了。不过九重天的玉石回廊冰得我一个哆嗦。
我们紧贴墙根,沿着重重叠叠的回廊,在摇动树影的掩映下,悄声前行。在我走得快要晕掉的时候,终于到了一扇毫不起眼的紧闭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