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挥过，天地变色。

　　然而，那块名为天道的巨石只在表面有了一条小小的裂缝，它依然沉默地、巍峨地挺立原地，像在冥冥中嘲笑要与天道对决的不自量力。

　　素庄在沈南城起剑那刻，已经尖叫着跌坐在地。此刻犹自惊魂未定，但见天道石并未被毁，苍白的面上于是渐渐回复血色。她挣扎着站起来，捋一捋散乱的头发，又恢复了惯有的、素庄女神式的善解人意，在沈南城身后柔声道:”冥君，天道石毕竟非同凡物……冥后的事令人难过，但实乃天注定……”

　　沈南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天道石面前，静静地、淡漠地看着它。

　　慢慢的，有轻微碎裂的声音响起，一些碎石从裂缝处掉下。我看见那块巨石犹如无力挣扎般，裂缝渐渐扩大，一分为二的两片巨石彼此摩擦、破裂，最初的破碎声渐渐变为隆隆作响，再转瞬，天摇地动，飞沙走石，天道石轰然倒塌。

　　素庄尖叫一声，被远远地震飞在地，铺天盖地的碎石并不能伤到拥有神体的她，但她万念俱灰般匍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尖厉泣号。

　　在天道石开始破碎的一刻，沈南城已来到我身边。我被他护在怀里，而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手指。我十指死死掐住他的衣襟，掐到关节泛白，眼中只有泪水无休无止地涌出。

　　你毁了天道石，你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我说不出话，但我知道他一定能听懂我绝望地心声。

　　他听懂了。低头对着我笑一笑，是我熟悉的、要我心安的、我日日夜夜也不会忘记的微微笑容。他说:”我会来找你的。”

　　巨石崩塌了。天地剧变中，我看见无数光点飞进我身体。我知道自己已经被拯救——我重新有了力气，我拼命去拉他，然而手指只能贴着他的衣襟滑下——我在极速坠落，孤身一人跌穿三界，无边黑暗扑面而来。

　　当我在巨大的悲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冥府的极乐净土。

　　侍女们红肿着眼睛在我床前，她们的面上失去了曾经所有的骄傲与欢乐。

　　我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我问:”冥君回来了吗？”

　　她们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望着窗外，能看见通往此处的唯一一条路。空荡荡的阳光下，这条路上空无一人。

　　但他说他会回来。他从不失言。我说:”我会等他的。”

　　我等了很久。等到冥府与九重天的战争结束，又等到九重天的势力彻底衰败，他也没有回来。

　　吴潜来向我报告:”冥府获得了全胜。”

　　我说:”辛苦了。”

　　吴潜惨然一笑，萧瑟退下。

　　战争前，沈南城前所未有地繁忙。他制定计划，部署文武，调动兵力，决定决战的地方——他知道与天道的对决绝非易事，因此留下胜利的机会。

　　胜利实现了，而最应当戴上这荣光的人却不在了。

　　我又等了很多，很多时日。

　　最后我决定，我要去人间。

　　吴潜问:”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等冥君？”

　　我说:”他一定是太懒了，所以才不回来……只有我去人间，他才会来找我。”

　　我牵着南玉，乘着渡船，逆流渡过忘川，重登人间。

　　我去了沈氏。现在沈氏的掌舵人是沈默，他坐在那曾经沈南城坐过的宽大办公室里，一板一眼办公的样子，令我恍如隔世。

　　沈默抬头看见我，惊得笔都掉了。他跳起来，几步蹿到我面前:”南雅，你还活着啊？”

　　我瞪着他。

　　他比划:”你失踪了这么些年！”又嚷嚷着摸出手机，要通知孙曼丽。

　　我问:”你哥哥呢？”

　　他颓丧地垂下脑袋:”你失踪不久，他也出国了，我也没有他的消息。”又抬头期待地看着我，”你们没有在一起？”

　　我摇摇头。虽然早知希望渺茫，但依然眼泪盈眶。

　　沈默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你们分手了？”

　　他低头看见我身边的南玉，吓得倒退三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

　　转瞬他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难怪你们会分手！我哥一定是伤了心才会远走他乡！”

　　我气得掉头就走。

　　我回到那套沈南城曾经为我安排的房子，试着用钥匙开门。锁芯柔和地滑动，门开了。

　　门内一切事物都与多年前一样。窗帘垂在两边，夕阳透过玻璃映进房间，光线中有微尘在飞舞。

　　我卷起袖子，埋头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样，如果他来这里找我，能有个坐得舒适的地方。

　　晚上孙曼丽来找我，大骂了一通沈默的不着调。最后她拘谨地说:”我不知道您是冥后，以前……”

　　我赶紧摆手:”我就是我。”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她嘿嘿一笑，松懈下来，多年如一日地妩媚地往我这边蹭了蹭:”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忘记老朋友的人！”

　　她又严肃地比划，回答我的问题:”谁都知道啊！天地大战好惊人！人类是懵懵懂懂的啦，我们这些人间的游鬼吓都吓死了，恨不得每天把自己埋到土里面去！不过最惊人的是冥君为你剑挑天道石的事……真是，全天下女鬼都在羡慕你们的爱情……”

　　我的脸唰的红了。

　　孙曼丽最后问我:”你这次回人间，是打算做什么？”

　　我说:”先找个工作做。”

　　沈氏就不回了，触景伤情。我找了一家咖啡馆，每日煮咖啡做蛋糕，看来往客人，不必多想。休假时便去我与他曾到过的每一个地方，但人海茫茫，依然不曾见到那个深铭于心的身影。

　　年末的时候，侍应生小姑娘回家乡过年，我同时挑起侍应的工作，也幸好年底顾客少，还能应付。

　　除夕的傍晚，咖啡馆空无一人，我坐在窗前，看城市里飘着的白雪。看到最后，街道上已经行人寥寥，这才叹口气，起身回到柜台后，准备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