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和九重天的战争开始了吗？”

　　侍女训练有素，逻辑清楚：“尚未。但听说两边前线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我嗯了一声。想想沈南城应当正忙，虽然担心他，但在这紧要关头，我摸不清东南西北，不敢轻举妄动，只怕给他添麻烦。想了想，最后只问：“冥君留下什么吩咐？”

　　侍女恭敬应道：“冥君说，极乐净土是安全的，请您留在这里。他会来找您。”

　　我点点头，示意她扶我去窗边。这数步的距离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十分漫长，我出了一身汗，才勉勉强强靠在窗前的软榻上。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前来这儿的路。

　　不管我还能不能等到，我希望的只是若我等到的那一刻，从这里我能第一眼看到他。

　　侍女给我送上早餐。我摇摇头。我现在饿和渴的感觉都没有了。再过一会，我是听觉先消失还是视觉先消失呢？我想。

　　侍女面色不忍，深深鞠一躬，匆匆退下。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视野渐渐狭窄。

　　原来是视觉先消失啊……我有些遗憾。万一沈南城回来了，我只能用手摸他的样子了。

　　我闭上眼睛，举起手，在空气中模拟了一下。

　　然后我的手被握住了。

　　这个掌心是我熟悉的，向来温暖而笃定，每当我握住它时我能感觉世界都变踏实。可今天它在微微发抖，温度很凉。

　　我睁开眼睛，对着面前沈南城笑一笑。真好，最后还能看见他的样子。我说：“你来了。”

　　他抓过一件狐裘，将我严严实实地裹住，说：“跟我走。我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我被他抱起来，依着他的肩膀，支撑住自己无力的脖颈：“前线怎么办？”

　　沈南城说：“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还想劝说：“你不在不妥当……”

　　沈南城说：“住口。”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用上这两个字。他很惯于不怒而威，只一眼便足以让冥府上下战战兢兢。有一次，我看见他对犯错的下属用上了这两个字，当即面前刷啦啦跪了一片，跟风吹麦子躺倒一片一样。

　　我回忆起这个场景，笑了起来，蹭了蹭他的脖子：“再说一次。”

　　他于是又说了一次：“住口。”声音很低，很温柔，像成人担心惊破孩子的梦境一样。

　　我闭上眼睛，说：“真好听啊。”

　　他不再说话，将我往怀里更紧地搂了一搂。

　　我顺从地倚在他臂弯中，感受着穿行三界的微微震荡，直到他停下来。我只觉凉气入骨，打了个寒噤。

　　这是哪里？我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空旷的平台，四周空茫，云雾缭绕，这仿佛是一个极高极高的地方，而我们就在这平台上。

　　沈南城小心地将我放下，扶我靠在平台栏杆旁，又为我仔仔细细地掖好狐裘，最后摸摸我的脸：“马上就好了。”

　　我一把拽住打算站起来的他：“不要！”这地方令我心慌。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他样子中带着某种决绝，我害怕接下来的事情会令人无法承受。

　　沈南城轻轻解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抬起来放在他唇边。我手心感受到他脸颊的凉，泪眼模糊里，我仿佛看见他笑了一笑。

　　他说：“我不会有事的。”

　　他站起来。我已虚弱到极点，手指再没有力气重新抓住他，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衣襟上滑下。

　　他慢慢地走向平台中心，随后缓步向上。随着他的步伐，本是空荡荡无一物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级一级的台阶，而他微垂在身侧的手中竟也慢慢显现了一把剑的形状。

　　我努力抬头看，那阶梯最上方有一块巨石隐隐显出形状，上面金光流动，仿佛有无形的笔将它们写成文字，又一一拆开重组，变幻的各种字样如流沙一般在巨石表面滑过。而巨石巍然屹立在哪里，静与动的反衬，令它庄严不可直视。

　　而在巨石前方，站着一位我已经熟悉的人。她向来是尊贵优雅而不沾凡尘的，此刻却面白如纸，容色愤怒。

　　素庄。

　　她直直地看着从下方渐渐往上的沈南城:”冥君此来何事？”

　　沈南城毫无停滞，继续上行，淡然道:”来看看天道石。”

　　”那你手中拿着剑是何意？”素庄骤然拔高了声调。

　　而沈南城已走过她身边，在巨石面前站定，平静地打量:”劈了它。”

　　他的语气像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可他要做的事足以如惊雷炸裂。

　　我想叫喊他的名字，我想阻止他，可我身体的麻痹感已经从下而上蔓延到喉咙口，我只有眼泪拼命地涌出来。

　　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我。既然天道注定我是这场天地大战的祭品，那么，他就对决天道。

　　这就是他说的解决办法。这就是他的决断。

　　我拼命吸气，像离开水的鱼拼命地张开嘴，但再挣扎也只有无声无息的眼泪。

　　而离他更近的素庄早已摇摇欲坠，眼神惊恐而陌生，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面前这个人。她高叫:”你知道破坏天道石有什么后果吗？”

　　沈南城的语气很淡:”一块石头而已。看是它的天罚强，还是我强。”

　　素庄尖叫的声音变了形:”那个凡人哪点值得你这么做？哪点！”

　　沈南城想了想，回头看我一眼，微微地笑起来:”因为我是她的人啊。”

　　曾经的南国郁山脚下，一个小女孩挡在冥君身前，不许骄横的南国兵马上前:”他是我的人。”

　　而现在的我与他对望。我眼中含着眼泪，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