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过李据后，阿拉耶识还是感到头疼——是那种因为内心纠结而导致的焦躁和烦乱，是由慕容恪正告李据那番话带来的影响。

　　“什么叫有的人碰不得？”她手指轻敲桌面。细品慕容恪的话。她一直清楚慕容恪此人大是大非上明白，民族感极强，对燕国极为忠诚。否则不会甘心为燕国上将军尽心尽力戍边。用现代网络用语来形容，便是鲜卑皇族的忠犬。倘若自己与燕国为敌，威胁到其基业。他应该会选择自己的祖国而不是自己。

　　“那么，他说的碰不得的人是谁呢？”阿拉耶识低低地自言自语，“不会是慕容儁，那人与他死对头。就算慕容儁死了还有太子慕容暐继位；难道是他的皇叔慕容评？”

　　慕容评是老燕王慕容皝之第。以军功卓著闻名，慕容儁继位后封其为燕国的军帅。是唯一比慕容恪功勋更高的人。当年，慕容评作战勇猛。用兵狠辣刁钻，为求胜利无所不用其极。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出挑，因此极得父王的喜爱，甚至还想将王位传给他而不是慕容皝。后来。在一次伏击前赵石虎后，因慕容评侵吞了全部缴获资财充为私库。被人告发。老燕王才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然是贪财之辈。若让此子掌国。恐怕百姓日子难过，遂将慕容皝立为王储。慕容皝和慕容评的兄弟有十几个，但有的早夭，有的死于战场祸疾病，慕容皝执政初期，就只剩他们两兄弟了。慕容评虽贪财，但作战不含糊，且对王位被夺并无太大怨言，慕容皝念在唯一兄弟的份上，对其很是宽容，以致于慕容评权势滔天，贪墨战利品，掠夺小部族土地等事常有发生。慕容评成了双刃剑，慕容儁当政后，为了挟制慕容恪对慕容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慕容评是可靠的征战能手，贪财而已，只要对皇位没威胁就是可用之人。慕容评被封为上庸王、军帅。

　　据说，慕容评此人之贪财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他驻守辽东时，将驻地所在的山林、泉水统统划为私人禁区，猎户打猎，山民砍柴都要交税，就算是过路，也要交过路费！不仅如此，所在军民要汲水也得向他交税！慕容评压榨军民已“积钱绢如丘”，可尚不满足，将眼光瞄向那些归附鲜卑的小部族，巧取豪夺，驱赶人民，引得其他大贵族竞相效仿，小部族们怨声载道。正是这样的慕容评触及了中小部族的利益，可因为两代燕王对慕容评的倚重和纵容，竟是无人能撼动其地位。呼延家也是诸多小部族之一，暗地里联合了其他部族想要推举慕容恪为王，奈何慕容恪忠孝双全，竟将铜符送于天巫。

　　“应该就是慕容评。从现实角度讲，慕容评手下三十万重兵，而慕容恪手下只有十万人马，是拼不过他的。况且，慕容评得到慕容儁信任又有大贵族与他沆瀣一气，要撼动实属不易。最重要的，慕容恪不见得愿意在这个多事之秋对付慕容评。鲜卑人分族抱团，慕容恪也不能免俗，对慕容皇族的官员更包容和信任一些。慕容评是慕容儁最大倚仗，慕容评必全力维护。再说，一旦慕容评出事，南方楚国，西北秦国势必上下合击燕国，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慕容恪的大局观即此。”阿拉耶识唇角牵动一抹无奈。冤有头债有主，她内心不愿因为冉闵和卫国的仇对普通鲜卑人大动干戈，更不愿介入燕国内部权力斗争成为祸国殃民的真正妖女。不过，慕容恪暗含警告的话也让她不舒服，暗自冷哂：“我还就是想动慕容评，你来咬我呀？哼，我炸死慕容儁没问题，炸死你自己也没问题，慕容评就动不得了，什么狗屁逻辑？愚忠愚孝，这地球离了谁还不照转！可笑的男人，可以为女人摆出情圣样子，转眼就要为国牺牲女人，这般苦情，谁卖你的账呢。”

　　话说回来，阿拉耶识本也没想过靠慕容恪除掉慕容评，膈应是膈应，杀掉慕容评后，还要利用他逃出燕国，暂时不宜惊动他。才下眉头，一事忽上心头：“慕容恪究竟有没有去查棘奴被害的真相？这事没得准信儿的话，就算离开燕国也是不甘心的。”

　　阿拉耶识的担忧带着直觉，不无道理，起码现在，慕容恪就为手下传来的情报而愤怒。慕容恪乃皇子出身，宫中虽遭慕容儁数次清理，仍有三位眼线留下来，担任宫中要职。阿拉耶识要冉闵被杀前因后果，他今日才得到信息，从中捋出蛛丝马迹，这些线索都指向阿拉耶识最亲近的人，她心心念念的好传人雀儿——雪漫皇后。

　　出事那日，雪漫带去的二个宫女当场被冉闵所杀，那么杀人的匕首从何而来？此是一个疑点。不过此疑点当时就澄清了，匕首是皇后雪漫的银匕，鲜卑人性喜肉食，很多人不用筷子，习惯用手抓肉和饭吃。吃肉的方式常用整只煮汤或烤炙，聚众分而食之，因此很多鲜卑人会随身携带小刀切肉。雪漫随身带着分肉银匕首也在常理之中。雪漫称，当日是给冉闵送煮好羊肉的汤锅，匕首用来分肉时被冉闵夺取，先制住雪漫然后杀了两位宫女。

　　宫中人的准确消息，二位宫女死后，雪漫对其家人加以厚恤。本来这个消息是公开的，慕容恪当初得知此事后也觉属于雪漫正常安抚，后续没再关注后宫消息。此次受阿拉耶识所托，慕容恪指令眼线将以往情报认真查一遍，不料织造司掌事嬷嬷传信说，抚恤后不久，雪漫将与二宫女走得近的几位宫女全部遣散到其他宫室服差，被调到织造司的宫女一个月后就突发恶疾死了。再查下去，发现另几位全都在一个月内相继病亡，这不得不令慕容恪生疑，回头将所有细节梳理一遍，发现了蔡医工与雪漫之间有些蹊跷。此事还是静柔发觉的。静柔因春猎上慕容儁欲侵犯天巫而心绪烦乱，未事先禀告便来寻姐姐雪漫，黄门因见是静柔郡主便放了进去，却教静柔在远处偷看到蔡医工与雪漫说话时未执臣礼，甚或有些倨傲，心中惊疑。蔡医工为雪漫看病治疗小产又揪出使咒术陷害她的贵人，得到雪漫宠信，成为雪漫传召的常客。静柔心性单纯，将蔡医工的倨傲态度与两人走得甚近的传言结合起来，怀疑姐姐与蔡医工有私情，惊惶之下找到慕容垂想办法。慕容垂自是惊诧万分，很快就转告慕容恪。如此，蔡医工才真正被慕容恪盯上。

　　细查之下，蔡医工是华夏医官，却与萨满联系密切，这就有些反常。因医官与萨满医治病互相争斗，彼此瞧不上对方医术，少有医官与萨满相通的。慕容恪遣了得力人手跟踪蔡医工，发现其不仅手下有批萨满医，还与中原的术士有来往。慕容恪立即了悟蔡医工多半与家主毋宕和大巫祝巫皋有来往，亦即是说，雪漫与阿拉耶识的死敌有勾连。慕容恪惊骇不已，十分头大，竟不知是否该与阿拉耶识言说。

　　因为雪漫是阿拉耶识苦苦寻找的雀儿，慕容恪退缩了。他清楚地记得，当年阿拉耶识便一再声明来中土就为了雀儿的幸福，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皆不能让她动摇。上次阿拉耶识出使燕国，后宫发生草人咒术导致雪漫“小产”，里面就有蔡医工的影子。咒术之事疑点焉能瞒过慕容恪耳目，事后慕容恪曾以言语试探阿拉耶识的态度，当时阿拉耶识对于他的暗查行为颇不耐烦，坚定地维护雪漫，慕容儁顺水推舟反而下旨整顿六宫，将与雪漫不对盘的嫔妃降的降，贬的贬，让雪漫在后宫的根基得到稳固，可与段后分庭抗礼。返秦的路上蹊跷的大火也与雪漫赠送的人参有关，他在未央书院求学时，私下里曾向阿拉耶识提起这些疑点，阿拉耶识索性连掩饰也没有，正告他不要过问雪漫的事情，甚至说“即时雪漫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还债还债，这样还起来才快！”尽管慕容恪不懂阿拉耶识与雪漫在中国发生了什么恩怨，但从此明白雪漫是她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慕容恪负手在庭院中徘徊，月华正好，满盈院落，有些茫然地看着满树摇曳的月光，轻拂的枝梢，虽然满树生辉，然而粗大的树干仍旧纹丝不动。低头间，忽地有所动。

　　“就算雪漫为了慕容儁暗算了冉闵，阿拉耶识也绝不向雪漫报仇，我又何必损了她们师徒情意。何况，若她对雪漫寒心，怕是去意更坚。天下之大，便永无再见之期。不若将蔡医工这个祸根拔去，断了雪漫助力，我再与雪漫交涉，让她想法熄了慕容儁的邪念，可保阿拉耶识平安无虞。”

　　想到这里，慕容恪立刻挥手招来手下，密语几句，一切便布置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