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舟隔日便起锚北上,只在黄河上的高家堰停留半日,让皇帝巡视河工,河运总督自然早已等在一旁。高家堰是黄河近年来最大的工程,康熙下船后,踩在松软的沙地上,他突然低下身,也不怕手脏,拨开数寸厚的河沙,河运总督等人看皇帝这样做,连忙跪下来也要帮着扒,康熙却叫他们都起来,自己不知道在拨什么东西。
最后,康熙双手掬起满满的黑壤,隔着几十尺外观看的河工与百姓一看就知道,皇帝手上捧的是上好的泥土。黑壤最是肥沃,向来极少出现在长城以南,在场都是农人出身,看天吃饭、看河度日,谁不希望自家也能耕上黑壤地,丰衣足食呢?
“这黄沙地下,都是良田,朕明白,是这些年天下兵祸接连,让你们失了土地,高家堰,是大清给你们的补偿,这个堰修成,黄河水就要清了,你们也能安生过日子,你们再努力两年,黄河清、天下平,堰成之日,免赋十年。”
康熙捧着那捧泥土,自信满满地对着百姓说,阳光照在他明黄的龙袍上,谁都不曾听过皇帝这样说话。皇帝的突然来到,描绘了一个灿烂光明的远景,数以万计的河工百姓张着迷惑的眼,跪了下来,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高家堰就在黄、淮、海三河之间,是少见不建高堤,用束紧河道方式逼迫黄河急速流过,使其无暇淤积、并将泥沙全部冲进海里的特别堰体。治河,是数千年来,以人对抗自然的浩瀚工程,束河却是一直有争议的问题。康熙要盖这个高家堰,来回折冲将近六年,才开始动工,特别来巡视,就是要鼓励河工努力工作,尽快将堰做好。
新升做常在的海棠,站在甲板上,听清了康熙的话语。他是个极会利用民气达成目的的人,这似乎是种天赋。
“天子就是不一样,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法术似的,谁都不能不心悦诚服……”佟妃的声音从海棠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佟妃也凭栏凝视着康熙的背影,痴迷、温柔中又带着幽怨,连忙深深一福。
“棠常在,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他想要的妃子、想网罗的臣子,从没有不成功的。宫里几个汉妃,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清高淡泊的也多的是。但是,没有哪个人不想承恩、没有人不爱皇上,你是新的小主,我少不得提点你几句,万事都要警醒着点哪!”佟妃说,却触动自己情肠,入宫多年,原先在家做姑奶奶时的任性娇憨,全都给这无情的紫禁城磨平了,除了等待少得可怜的临幸,人生再也没有目标。
等待,让康熙变成妃嫔眼里心里唯一的人,有时候,可能不真的是爱,只是在宫里,所有人都说要爱他,自己慢慢地也以为自己爱他,后来,也就真的爱上了。盲目的、被催眠的爱情,又被康熙的多情哄骗。
他是那样一个将男女之事看得比吃饭喝茶都随便的人,后宫是他的女人库,就像织品库、车驾库一般,是专属于他的财产,跟谁睡就像穿哪件衣服一样,对他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妃子们只能仰望一个他,春宵一度,他睡过就忘,留在敬事房的记录,却是后宫地位的重要风向,谁被临幸得多,谁就是被竞相巴结的对象。
海棠连连称是,佟妃看着还带着几分少女憨态的她,心中一阵腻味,就打发她走了。
黄河波涛拍打着御舟,康熙带着一群官员巡视去了。望着明黄龙衔宝盖远去,佟妃的心也像慢慢地离开了他,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逐渐明亮、也逐渐冷漠起来。可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柔软,她心疼他周旋于妃嫔、官民、满汉之间,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帝国的轴心,要舍下多少人情,去做天命之子?可她又那么恨他,恨他的处处留情、处处薄情,他可以宠妃子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的,然而,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毫无迟疑地丢开。
就像在扬州看的那场戏,她伺候着太后歇息时,闲聊时说:“今儿那出《刺虎》演得真好,戏文上说破城时有一半儿宫女都跳了金水河,看得臣妾心里都害怕,这么多的宫女,多好的年纪呀……”
“这也是没法子的。”太后淡淡地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国母,她的思考已经与皇权合而为一,保住大清根本,是她最大的信念,“宫女子最重就是贞节,她们的贞节,那就是皇家的脸面,国破了,可脸面不能不要,宁可她们死,那也不能扫了皇家的脸。”
太后的话说得平常,全然不像她平日的慈善和蔼,佟妃打了个寒战,在太后身上,看见了太皇太后的影子、也看到了康熙,好一个冷血的家庭!
“皇贵妃!”太后的声音唤着,佟妃答应了一声,只见太后也要下船走走,她连忙过去搀了,太后对她微笑,“走,我们娘儿俩去逛逛,皇帝说了,请我带你去跟那些民妇说说话。”
“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不带她们。”太后扬了扬下巴一指另一艘船上的小妃子,在几个亲自调教的宫女、太监的环绕中下了船,她漾起一个雍容华贵的笑,对佟妃说,“她们没你的气度。”
“这是老佛爷抬举臣妾了。”佟妃顺从地说,她知道太后和康熙的意思,康熙拉拢了河工,但是这里还有很多民妇,需要由太后出面话家常,而太后这边则要营造一个梦幻般的皇室,她自己是标准的宫妃,符合人们对于皇妃的想象,人生如戏,皇室生活,更多只是美丽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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