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菾，与我说些实话，这当真是你寻了多年的锦瑟？”重楼望着寄生和阿莫消失的方向，幽幽开了口。

　　“方才不是问了么？”渡菾收敛了仙气，多年不曾来魔界，身体有些不适应。

　　“我只是怕你又寻错了，白白错过了姻缘。”重楼随意将手搭在渡菾身上，揶揄道。

　　“你——”渡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毕竟重楼说的是实话，自己确实认错过人。

　　“走，去喝些酒，你嫂子酿的酒，不是你来我还舍不得喝呢！”重楼化作一团红色烟雾往魔宫去了，渡菾随即跟上，“重楼，你如今怎的如此热情？”渡菾实在不敢相信，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他几千年里屈指可数的老友，往黄泉跳的冷情魔界至尊，现下喜怒都放在脸上，还带了点痞气，真是稀奇！不过一千多年的时间就性情大变，莫不是被人夺舍了？可这世间修魔或是修仙的资质太差，又汲汲于荣华富贵一干身外之物，还没那个本事。

　　重楼却没察觉到渡菾的狐疑，领着渡菾往魔宫大殿走去，“尊主。”宫人们都跪地行礼。重楼拂了拂袖，“去把夫人酿的千年醉拿出来。”

　　“是。”宫人也不多言语便退了下去。

　　“咦？你宫里不是一向以美婢绕膝闻名三界吗，方才打照面的怎么都是些男子？”渡菾顺势歪躺在美人榻上，戏谑地问。

　　重楼坐在太师椅上反诘道：“可惜了，你不早告诉我你看上了哪一个，我好给你留着。现在她们大概都去相夫教子了。”

　　渡菾知道自己辩不过他，也不多言，直接从旁边案桌上拿了一串葡萄，“这葡萄不错。”

　　宫人已经抱着一坛酒从殿外走近来，“你闻着味儿了么？”重楼一脸得意地望向渡菾。

　　渡菾满头黑线，“这酒还剩下半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半坛已经是不错了的，想那另一半坛，我喝了五百年，舍不得喝。”重楼一伸手，那坛酒就飞到他手中，案桌上有现成的酒樽，掀开酒封倒了两大杯，竟然一滴也没漏出来。

　　这两人悠闲地喝着酒，说些流年趣事，吐些时运多舛，而远处璎珞塔那一瞬间的红光，两人无所察觉。千年醉不愧是千年醉，渡菾这个酒劲儿差的醉了倒也是意料之中，重楼这个千杯不醉的也喝得酩酊大醉。

　　璎珞塔。

　　阿莫觉得自己被那股强大的神秘力量把魂魄给扯了出来，她现在在虚空里飘荡着，如鬼魂般游荡着。

　　她的视线一片清明，清明到除了眼前的白再见不了其它色彩。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改善了，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彼岸花此刻就像攀附围墙的爬山虎般，在前方密密匝匝生长了一片，但却在中间留下一座小门的位置。

　　阿莫加快了脚步，她在阴间呆了千年，对这些彼岸花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她想说不定过了小门就回了阴间。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小门外是一个世界。

　　阿莫此刻站在灯红她酒绿的小楼前，牌匾上书有“莫名楼”三字，衣着清凉妆容艳丽的姑娘们或倚在楼道回廊，或之间站在小楼门口，招揽客人。

　　形形色色的男人进进出出，而阿莫站在楼前，却没有人注意到她。人们直接穿过她的身体，阿莫抓不住来往的男男女女。

　　阿莫叹口气，往楼里飘去了。管弦丝竹，靡靡之音，莫明楼里的蓝衣舞姬正在轻挥水袖，蹁跹起舞。舞姬的目光始终落在吹着玉箫的男子身上。翩若惊鸿，阿莫心里涌上这么一个词，这又是一个才子佳人爱而不得的故事吧。阿莫在心里下了这样的论断。

　　阿莫原想坐下吃葡萄，可惜只抓了个空，她现在与其说是魂魄，但不如说只是个影像。

　　“你真像一只蝶。”那男子放下玉箫，缓缓说道。

　　“那也只是你一个人的蝶。”舞姬深情地望着男子，但阿莫从这千年来的察言观色中知道，舞姬的深情当不得真。

　　“别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蓝鸢。”男子替舞姬扶了扶发髻，转身离去了。

　　阿莫瞧着眼前的一切，心想，那姑娘怕是自己都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思吧。

　　夜风吹起舞姬宽大的水袖，“小姐，风大。回去吧。”一个清秀的小丫鬟替舞姬系上披风。

　　舞姬却把目光投向我的方向，阿莫心里咯噔一跳，难道她见得着自己？

　　不过阿莫着实是多虑了，舞姬的目光其实落在她身侧的已经冷透的茶盏上。舞姬倏地柔美一笑，阿莫差点失了心魄。美色惑人，阿莫心想，看来慕玖的说法也有些道理，可能自己还是有贪恋凡尘的心思，要不然为何因这一个女子的笑便无法自持？

　　阿莫觉得这笑容很熟悉，但又确确实实不曾见过这舞姬。

　　阿莫无处可去，一连几日都窝在莫名楼，听些小曲，看些活春宫，好不快活，而且最难得的是不用花一两银子。

　　那男子来楼里的时间很不规律，频繁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不走，可一旦不来便是十天半个月，那个叫蓝鸢的舞姬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为得见蓝鸢倾城一舞，豪绅也好，膏粱子弟也罢都肯一掷千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说的就是莫名楼里的景况。

　　三年过去了，阿莫也不再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腐烂了，这三年她已经想尽各种办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来时的那座小门也早已被彼岸花覆盖。

　　今夜那男子着了件黑色袍子，“蓝鸢，我为你赎了身。”

　　“那我们走吧。”蓝鸢虽然脸上没多大情绪波动，但阿莫从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窥得了她的激动。

　　“你没什么要收拾的么？”此时蓝鸢已经往门外走去了。

　　“你觉得我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么？”蓝鸢反问，又把目光落在杵在一旁的丫鬟身上，“愣在那里做什么，不愿意伺候我么？”

　　好稀奇这竟然是个欢喜的结局，阿莫站在一旁为自己的猜想失误懊恼。

　　蓝鸢走了，阿莫仍然呆在莫名楼，这是距离她来时的路最近的地方。

　　一年后。

　　七月七日乞巧节，阿莫腻歪了楼里，便去月老庙看姻缘。不巧遇见正在挂红绳的蓝鸢和那个男子，蓝鸢的脸红扑扑的，眼眸里闪着期待的光。

　　男子的目光却在望向别处的时候凝滞了。

　　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俊秀男子，那妇人深深一笑：“我的驸马也携美人来祈愿啊，如今我们各有所爱，你可不能再干涉我的生活了。”说完两人便走向别处了，只剩下男子和蓝鸢了。

　　蓝鸢手里的红绳猝不及防落在地上，而男子的目光还在妇人远去的背影上。阿莫心里一阵唏嘘，原来戏在这里。

　　“原来你只是为了我这一双眼睛。”蓝鸢凄苦一笑。

　　阿莫这才想起刚刚那妇人的眼睛确实和蓝鸢神似。

　　阿莫心里也有些戚戚然，便随着蓝鸢一道走了。

　　后来驸马和公主有了一双子女，蓝鸢带着小丫鬟去了异邦，听说异邦有花名唤蓝鸢尾。阿莫看着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日复一日的养花中消磨殆尽，“渡菾——”这是蓝鸢油尽灯枯时的最后一句话。

　　渡菾？阿莫心里有了计较。

　　“果真是傻人有傻福。”虚空里传来飘渺的声音，蛊惑人心。阿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亮光过后，便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正躺在璎珞塔前的空地上，寄生也在一旁只是人事不省。

　　怪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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