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条竟然在逆风飘摇。

　　我看着这诡异的现象，其实心里已经是波澜不惊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出现什么都不会让我更吃惊。

　　在我们的乌篷船动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艘死亡之舟依然停靠在那里。

　　尽管它一直都没有动，但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从那边有阵阵冷风吹过，那种如山的压力一直都在。这种压力让我有种感觉，就是死亡之舟，以及围绕在死亡之舟旁边的江皮子，它们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对我们发动致命一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唐姬的庇佑，直到我们的乌篷船撑出去几十米，那死亡之舟依然没有动作。

　　终于，乌篷船顺利冲破了道道黑色雾气形成的黑幕，我再回头的时候，那高高的死亡之舟已经有些看不清轮廓了。

　　爷爷长舒了一口气，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按照爷爷告诉我的，一边走一边摇着那铜铃，嘴里面不停地喊着让唐姬跟我回家。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着。在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唐姬那悦耳的声音。我怎么也无法把唐姬这么动听的声音和水鬼那个恶心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乌篷船行驶在江面上，风浪依然很大，但是小船行驶得格外平稳。

　　在即将靠近江边的时候，我听到了老村那边传来了鸡叫，同时天边一抹鱼肚白也出现了。

　　亮色让江面出现了点点鳞光，朝阳江景，格外美丽。

　　爷爷把船靠到江边，让我握着那块玉牌跟他回家。我把那玉牌摘下来，感觉那玉牌冰寒无比，有些冰手。我心说，我一路喊着唐姬，让她跟我回家，却一直没看到她的人。她不会是藏身在这玉牌里面了吧？

　　吴花花原本还想跟着我们回家，在爷爷的劝说下她终于答应不去了。临走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快到家门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母亲靠在门口，正在向江边张望。

　　我心里一痛，我走的时候，母亲就是这个姿势，她不会是一夜没睡就这么等我回来呢吧？

　　我快步走上去，母亲把我一把抱住，失声痛哭起来。

　　爷爷过来呵斥了一声：“哭啥子，赶快回家，去把那个瓷坛找出来。”

　　母亲对爷爷一向是尊重有加言听计从，听了赶紧抹了抹眼泪，应了一声。

　　等母亲找出了瓷坛，那是一个圆口大肚的坛子，上面有花纹。

　　这时村子里的鸡已经叫了第二遍，爷爷让我妈赶紧拿着坛子，在鸡叫三遍之前，到江中打满水带回来。

　　母亲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救我，不敢怠慢，抱着坛子急匆匆往江边而去。

　　紧接着爷爷在屋子里布置起来，我发现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唐姬的嘱咐来办的。

　　当时唐姬说，西南墙角钱三吊，东北屋角把香烧，三碗瓷坛三江水，焚香燃烛不断火，这样她才能进家门。

　　爷爷在西南墙角吊了三吊古铜钱，又在东北的屋角布置了香案，燃起三炷香，点起两根白蜡。爷爷告诉我，在晚上之前，这香不能断，蜡烛不能灭，不然你媳妇就不能来了。

　　看着爷爷忙活着这一切，我心里好奇不已，就这样我就能娶媳妇了？那个唐姬姐姐就会出现了吗？她到底是不是我的神仙姐姐呢？

　　我拿着手里的那块玉牌，问爷爷：“那个姐姐是在这玉牌里了吗？”

　　爷爷摇摇头，把那玉牌给我挂在了脖子上，说道：“娶媳妇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还在江边。既然是进我方家门，自然不会这么随随便便，晚上我们要一起去迎娶。同时也是让江皮子看到，以后不敢来冒犯你了。”

　　我点点头，对爷爷所说的事似懂非懂。

　　我毕竟是个孩子，一晚上的折腾，精神和体力都很紧张，此时早就疲惫不堪了。这回到了家里，顿时放松起来，在爷爷布置完一切之后，我就倒在床上睡去了。

　　我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锣鼓声惊醒。

　　我扑棱一下坐起来，发现外面的天又黑下来了。

　　锣鼓声在院子外面响起，我妈拿了一身衣服来催促我：“小洛，快把这衣服换了，你爷爷在外面等你呢。”

　　那衣服是一件喜红的褂子，是那种中式服装，大小正合我身，真不知道我妈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穿好了褂子，出了院子才发现，院子外面黑压压全是人，看着像是爷爷把全村的人都给喊来了。

　　同时在外面还停着一顶喜轿，被装饰一新。

　　我比较好奇，上前看才发现竟然是一顶纸轿子。爷爷在我身上套了一朵红绸子花，让我走在轿子前面。

　　在我的前面还有一队吹鼓手。

　　爷爷说我们要在老村的位置，沿着江边向上游走三里，折返回来再向下游走五里，最后才能迎娶新娘回家。

　　我什么都不懂，就听着爷爷摆布。

　　爷爷见万事俱备，便喝了一声：“起轿，迎亲。”

　　锣鼓声骤然响起，众人举着火把，这一列怪异的迎亲队伍朝着江边浩浩荡荡走了过去。

　　那顶纸糊的轿子，虽然很轻，但是依然由四个青壮年抬着。

　　一路上，爷爷都在唱着不知名的歌，那歌曲调怪异，忽高忽低，听不清歌词。同时，爷爷手里大把的纸钱甩了出去。

　　这让我感觉不像是在迎亲，更像是在送葬。

　　不过我也不敢多问，只是机械地走在花轿的前面。

　　我们沿着江边朝上游走，爷爷抛洒出去的纸钱被夜风全都卷到了江面上，一直在半空飘着。

　　月色把江面照的波光粼粼，黄色的纸钱在夜江上空飘舞，如同黄色的蝴蝶，那场面煞是好看。但是乡亲们如同没看见一样，各自闷着头，吹唢呐的吹唢呐，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

　　我也不敢多看，跟着队伍走完了上游，又走下游。

　　按照爷爷的说法，如此声势浩大的迎亲，是为了让江皮子们看到。但是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一只江皮子出现。难道它们真的知难而退了？

　　等把下游的五里走完，队伍又回到了出发的地点，也就是老村靠近的江边。

　　我这才注意到，在队伍的后面，有人抬着更多纸扎品。这些纸扎都是娶亲用的东西，可以说应有尽有。纸钱纸马纸嫁衣，纸金纸银纸首饰。

　　爷爷站在江边，冲着江面，朗声念了一段聘词，都是一些让我很难懂的文绉绉的话。但是字里行间无非是恭维对方是大家闺秀，我们方家为了迎娶唐姬，如何有诚意，恳请下嫁之类的话。

　　虽然江面上空荡荡的，但是爷爷念得抑扬顿挫，跟真事似的。我突然感觉有点可笑。

　　念完了聘词，爷爷让我亲手把那些纸扎聘礼都烧掉，只留着那一顶纸轿子，抬回了家里。

　　在家门口，爷爷才从纸轿子里拿出一块红布包裹的东西，然后让我烧掉轿子。

　　我照办后，怯怯地问：“爷，唐姬姐姐跟我回来了吗？”

　　爷爷一笑，把那红布包裹的东西打开，竟然也是一个灵牌，上面写着唐姬的名字。爷爷把那牌位让我抱着，对我说：“你去入洞房吧。如果你俩有缘，她会来的。”

　　我迟疑着，走进洞房，那洞房就是我和爷爷住的那个房间。现在已经被我妈给装饰一新，满屋子的喜红色，有些刺眼。

　　我抱着灵牌走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我突然有些失落，把那牌位轻轻放到供桌上，叹了口气：“也没来啊……”

　　“嘻嘻……”

　　突然一声幽幽的笑声传来，我吓了一跳，转身看去，赫然发现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色的嫁妆，看着眼熟，好像就是我刚刚在江边烧掉的那身。

　　只是这人的头上蒙着盖头，我看不到她的脸。

　　“你……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语无伦次，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傻蛋，我是你媳妇啊。我一直跟着你进来的。”

　　“我……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你？”

　　“我啊，想让你看见就能看见，不想让你看见，你就看不见。那你告诉我，你想看姐姐吗？”

　　我张口结舌：“我……想……想看……不，不想……”

　　没想到我这句话，竟惹怒了她。

　　她一改温柔的腔调，厉声问道：“方洛。你娶了我，却不想看我，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的语气冰冰的，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吓得一身冷汗。

　　“我不是……我……我怕……”

　　其实刚刚我是意识到，我娶的是一个水鬼，尽管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依然改不了她是水鬼的身份。既然是水鬼，我怕我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是那被水浸泡得浮肿的，让人惊悚的脸。

　　“我唐姬，已经是你媳妇了，你怕什么？过来……”

　　我一哆嗦，却不敢不从，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我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什么腐臭味，这才仗着胆子，哆哆嗦嗦地把胳膊伸过去，想掀开唐姬头上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