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夜话 怀香
作者:轩窗夜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年代:民国五年

  我懒懒地横在贵妃榻上,阳光从对面的玻璃窗中揉了进来,线线缕缕地沐浴我。

  天气渐暖,我却感觉不到艳阳天的半点好,反倒觉得冬天未走远,从脚窝冷至心窝,以至于这样的天还窝在屋内,不想出去走动。

  我将身上的锦被往上攥了攥,瞌睡未醒的感觉,让我看起来精神不佳。

  丫鬟小陶见我这样,扑哧笑起:“六姨太近来身子乏得紧,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我一听,愣了半晌。

  有喜,怎么可能?我与邹佩章尚没行过夫妻大礼,只不过,这种事,在邹家不能扬言,不然指不定被其他五房耻笑。

  毕竟邹佩章那老东西风流成性,不会放任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六姨太不碰的。

  我刚进门不到一月,若不是服了禁药,假作身疾发作,他定不会放过我。

  其实,我也不是真心要嫁这老东西,只不过……

  “咦,那不是二少爷么!”小陶站在玻璃窗前,指着廊道里那抹颀长匆忙的身影道。

  闻声,我朝玻璃窗瞥了眼,赶紧拉回思绪。

  邹锦华来了,心里的那股不安越发凝重。这个时候,我最怕见的就是他。

  我之所以窝在屋里,多半也是为了避着他。

  我将被褥盖过头,刚弄好,邹锦华怒气冲冲地步了进来。

  高帮军靴踏过门槛,弄出不小的触碰声,吓得我心汗淋淋。

  手揪紧着胸前的睡衣,两眼紧阖,心里却茫然不知所措。

  我从没想过邹锦华会是邹佩章的儿子,认识他时,他还在陆军学院读书,我是师范学院的学生。一次偶然的两校聚会,让我遇见了他。

  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不过是普通商户人家的子弟,便在同学介绍完他后,与他有了来往……

  “阿怡!告诉我,是不是爹逼你嫁给他的!”邹锦华将我身上的锦被一把揭了,继而攥着我的一只手腕将我提了起。手劲之大,疼得我眉头紧拧。

  眼前的人不似当年的风流儒雅,有的是,如今少年军人的飒爽英姿。一身得体的藏蓝色呢制军装,将他原本就俊逸精致的五官衬得越发英武分明,尤其是那双略带冰蓝色的瞳仁,此时已盈满寒霜,直盯着我,让我想将情绪遁地私藏都已来不及。

  我承认,我的心很痛,至少比我想象中要痛得多。

  我以为,他见我成了他的六娘,从前的一切,便会当作是场梦。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放不开。而我的计划已开启,在决定走入这座虎穴时,就已全身而退的时候。

  我哽住心底的酸胀,扬起眉,嘴角扯了扯,眸光扫过他扼住我手腕的素指,轻笑说:“二少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让大帅府的人都知道!”

  大概是我的话激怒了他,面色迅即拉下。

  我清楚地瞧见,他那细密如蝶般的羽睫微微颤了颤,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眯了起,好看的菱唇一翕,凑近我道:“到底想要什么?”

  熟悉的气息拂面而来,说没有触动,那是我自欺欺人。可是事情已到这步,哪里容我回头。

  我被他的轻薄激怒。

  我想要的,他怎不知道?

  从前,我们说好,要执手相守到老,可到头来,我没等到他上门提亲,却等到他的背弃和姐姐的死讯。

  他,成了我痴心妄想,不切实际的梦。姐姐的死,让我的梦瞬间清醒。所谓的“天长地久”不过是他们这些有权人用来玩弄女人的托词。

  我嘴角溢满了嘲讽,使劲抽回手。

  望着腕上的一圈青紫,不时心疼这只皓腕。

  记得从前他说,最喜欢我的这双皓腕,细白如玉,握在手中软软柔柔的,若是戴上只翡翠镯子,定是扎眼的很。

  可惜,我没等到他送我所谓的翡翠镯子,只等来,他父亲的手下将姐姐强行拖上车,隔日却送回来姐姐冰冷的尸体。

  姐姐,曲维琼与我是异卵双胞胎姐妹,若比相貌,姐姐比我好看的多。当年因为战乱,幼时的我俩随父亲离开奉都老家,前来乌源投奔亲戚。哪知途中遇上打劫的兵匪,父亲为了掩护我们姐妹俩,引着那群兵匪朝反方向跑,至今生死不明。

  我俩终是命大,一路往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乌源舅父家。

  舅父家境也不宽裕,原本家中就三个孩子要养,如今加上我和姐姐,生活越发拮据。

  舅母常常背着舅父给我们面色看,姐姐瞧不惯舅妈的冷面,又不想让舅父夹在中间为难,就带着我出来打工。

  后来,姐姐找到一份好差事,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维怡,去读书吧,姐姐有钱供你了!”

  我不知道姐姐到底做什么工作,只知她每晚都回来的很晚,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她,可是话到嘴里又咽了下。

  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姐姐,我不过是依附在她身上的寄生虫!

  直至上了中学,有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见姐姐屋里的灯还亮着,便跑了去,原本想将今天外语得满分的事告知她。

  哪知站在屋门前,却听见姐姐的抽泣声。心底的喜悦,顿时去了大半,手搭在门上,想推门而入,屋里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琼,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我向你保证,事后,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男人情绪激动,手指天想要立誓般。

  “我……相信你!”只听姐姐哽咽着应道。

  那委屈无奈的声音,让我听得心揪得紧紧。

  窗上糊着纸,倒是看不清那男人的真实模样,旦凭影子,只觉里面的男人衣着体面,来路应该不小。

  男人将姐姐拥入怀中安慰起,片刻后,两人缠绵起。

  看到这,我已明白姐姐恋爱了,不由替她担心。搁在门上的手缓缓收回,悄然无声地离去。

  自那夜后,我就将这事忘了,接下来的毕业考试,让我实在分不出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我收到了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姐姐越发回来的晚,有时干脆一整夜不回来,这样的日子,直至我师范毕业。那日与她说好,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可等到典礼结束,也没瞧见姐姐。

  心里极不踏实,急匆匆地赶至家中一看,见姐姐躺在屋里的床上,脸上的妆还没卸,衣裳不整,披头散发的,着实把我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