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自由之路 第41章 ,出口已经打开(3)
作者:二五二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开通洞口的爆炸声,也传到了地下二层刚刚获得自由的劳工耳中,由于不清楚声音的来源,劳工们有些惊慌。

  劳工的首领,也是刚刚自封为地下实验区临时指挥官的郑京宰(小池),立刻大声命令全体就近寻找隐蔽。他自己也躲到了桌子底下。

  轰鸣声逐渐平息,劳工们惊魂未定,纷纷把视线投到郑京宰身上。

  郑京宰探出头在天花板上寻找崩塌的迹象,坚硬的水泥表面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大家,不用担心!可能是外面的人,正在想办法,来营救我们。”他用中文喊道。

  和42号一行人一样,郑京宰也面对着一个由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临时组成的团体。他本人,以及另外三个厨工,都是来自被日本殖民长达半个世纪的朝鲜半岛,而另外5个中国劳工自然只会讲中文。为了沟通的方便,他也决定使用中文作为通用语。

  郑京宰在来到i实验区前,曾在驻守朝鲜的日本警察部队中担任厨师的职务,也曾接受过警察系统的军事训练,因此对武器有一定经验,而他的日语虽然结结巴巴,但一般沟通也能对付了。但剩下的人,基本都不会讲日语。

  实际上,在日本通过所谓“日清战争”(即中日甲午战争)获得对朝鲜的实际统治权后,日本政府就一直在朝鲜努力推行以日本语文和历史观为主线的殖民化教育。原来的朝鲜王族的直系后代也被送到日本,成为享受日本王族(宫家)待遇的“李王族”,在日本接受教育。日本的殖民化教育,在传统的朝鲜上层阶级中取得了一定成果。昌徳宮李王垠,也就是赴日的朝鲜王族的最后一代王位继承人,不但娶了日本非直系十一宫家之一的梨本宫守正王的长女方子公主,全盘接受日化教育,而且还曾担任过日本陆军59联队联队长、第一旅团旅团长、第一航空军司令等职务。而其凭借原属于朝鲜王室的大量产业和土地、山林,每年都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富裕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日本直系三宫家之一的三笠宫。在这样的“榜样”的带动下,不少以前的朝鲜贵族和高层人士,也都接受了日化的教育,成为殖民者搜刮本国财富和资源的爪牙。

  然而,日本雄心勃勃的殖民同化策略,在朝鲜中低层民众中推行的并不顺利。除了民众对殖民者的抵触情绪外,还由于朝鲜(以及后来的中国东北等地区)在被日本占据时,缺乏有效和普及的教育系统,乡村和小城镇的教育体制不够发达。郑京宰下属的3名朝鲜帮工,日语讲的就很差,但是由于常年和中国人打交道,都会讲一些中文。至于那5名中国劳工,则基本不会讲日语*,只能听懂一些最简单的命令。

  “一定是外面的人正在想办法救我们!”郑京宰的喊话,对劳工们的情绪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他也尽量表现的十分镇静,仿佛胸有成竹。但实际上,对日本宪兵的了解,让他自己也非常怀疑,外面究竟有没有人真的在想法救他们,或者说,当出口打开后,如果下来的人是宪兵,自己这一行人会不会被当成“叛乱者”的同党,直接处决?

  当42号一行人被他们驱逐到地下三层后,郑京宰就花言巧语收缴了5名中国劳工的武器,将武器集中由自己和另外三个心腹看管。当然,这也不能保证在面对杀人成性的宪兵时他们几个人的安全。但是,郑京宰还有一个他自认为万无一失的保险——遭42号枪击,但侥幸捡了一条命的宪兵岸本。

  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后,郑京宰独自一人来到临时被改成医务室的房间。这是宪兵队地下司令部里的一间9平方米的宿舍,是已经被炸死的警备队副队长南少佐原来的寝室。由于撤退命令下达后,原来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不能搬动的床和水泥桌子,医疗器械也都被搬走,因此郑京宰下令让头部受伤的岸本住进了南的寝室,这里的环境比肮脏的医务室好的多。

  为了保证岸本不会被其他劳工私刑处决,郑京宰还在门口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持枪站岗。在确认其他劳工没有跟过来后,郑京宰拿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

  岸本的头部裹着厚厚的绷带,似乎正在睡觉。42号的子弹,命中了岸本的左前额,但是由于手枪威力太小,再加上射击角度稍有偏差,子弹竟然没能射入岸本的大脑,而是卡在了坚硬的颅骨上。

  之前山田曾替岸本进行了简单的处理,由于没有必要的条件,山田并没有冒险把子弹取出。实际上,除了额头的外伤和不算致命的脑震荡外,岸本的状况并不十分危险。

  由于处理的仓促,岸本的军服都还穿在身上,只是皮带和靴子被脱下,整齐地放在床边。

  郑京宰小心翼翼地走到岸本身边窥视,不料岸本没有睡觉,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岸本大人,您没有休息吗?”郑京宰轻声问道。虽然岸本的年龄不过才19岁,比郑京宰小了足足20岁,但郑京宰在和岸本说话时,用的还是晚辈对长辈的敬语。

  岸本看了看郑京宰,并没有立刻答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嗯……头痛的厉害,不能合眼。”

  郑京宰说道:“对不起大人,在下已经四处查找过了,竟然连应急的药物都没有……”

  “是昨天南少佐亲自收起来的,说是放在万无一失的保密的地方了。没关系,我小时候,有一次冬天上学时,帽子被同学抢走了,满洲的冬天真是冷啊,我的头被冻得整整疼了一个月……那次的,好像比这次都疼。”不知为什么,岸本对郑京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郑京宰垂着手站在床边,似乎不知如何应答。

  岸本继续说道:“我是昭和元年**出生的,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死了。后来,父亲说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出生,母亲也不会死……父亲是开工厂的,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用东北话说,我是老儿子……”岸本用中文说道。

  “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太累了对伤口,不好。”郑京宰说道。

  “没关系,说说话,好像就不那么疼了。”岸本说道,仍然盯着天花板。

  “父亲经营的是服装厂,是做西式礼服,很漂亮,有很多花边。父亲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是服装厂最好的模特,她穿上父亲亲手做的服装,比公主和内阁大臣的夫人们还好看呢……但是后来军人搞政变,搞神国主义,很多邻居也说,礼服是西洋吸血鬼资本家剥削东亚人民的象征,与神国主义是抵触的,今后要穿和式服装。但是父亲坚持做西洋礼服,因为工厂的机器都是从英国和法国订做的,不能做和式服装。所以生意越做越惨淡。我7岁的时候,父亲经营失败了,天天有债主来要钱,父亲说,要是借不到钱的话,不如全家自杀。姐姐和哥哥都在哭,我也哭了。但是哭是没有用的……”

  郑京宰无声的矗立着,等待着岸本的下文。

  “突然有一天,姐姐嫁给了地方上一个地主当小妾。父亲总说姐姐像母亲,虽然我们是儿子,但父亲分明更喜欢姐姐。可是嫁给财主当小妾这种事情,让姐姐非常伤心,哥哥也因此和父亲大吵一架,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方给了很优厚的条件。父亲用这笔钱还了债,然后带着我们来到满洲,说要在这里重整旗鼓。”岸本停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们是把姐姐卖了,用卖姐姐的钱逃到了满洲。但是当时,我只知道姐姐嫁给了有钱的地主,我很不高兴,因为我以为她是去当阔太太,不要我们了。”

  岸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头痛难忍。

  郑京宰问道:“大人您要不要紧?还是好好休息吧……”

  “都说过了,你不要叫我大人,也不要用敬语和我说话。”

  “对不起,大人……呃……岸本君。”

  “这样就好了。”岸本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讲到哪儿了?对了,我们举家来到满洲,还看到了康德皇帝***加冕的仪式,父亲说这是好兆头,能看到这样的贵人是一生的福气。真是奇怪,这么早的事情我还记得……”

  “后来,父亲用姐姐的钱开了新的工厂,专门给满洲的那些外国商人定制礼服,最让他得意的,是他为苏联驻满洲国的某外交官夫人订做的熊皮大衣和礼帽,据说这位夫人回国后穿着这件大衣出席外交部的宴会,还得到了莫洛托夫外交部长的赞许。后来夫人还曾派人捎话来,想要再订做一批这样的衣服,还说要介绍父亲到莫斯科去。父亲那段时间高兴的无以复加,甚至说如果能去苏联,就回日本把姐姐也接过去,不让姐姐再受农民的欺负……”

  岸本的眼睛露出一丝光彩,但随即就消逝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正在大家以为事情有转机的时候,大东亚圣战突然爆发了,哥哥应征入伍,父亲的服装厂也在关东军的命令下改成了制作军用皮带和背包的战时工厂。即使是这样,父亲还是没有气馁,工厂做的背包,据说是满洲的陆军兵工厂制品中最好的,我现在用的皮带也是我家工厂的制品,并不是后来军队配发的那种粗糙的产品……”岸本的手在腰部上比划着,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皮带已经被解下来了。

  “不但关东军,后来连即将派往东南亚的一些部队的长官也慕名而来,指名要我们的产品。父亲虽然讨厌战争,但是他觉得皮带和背包并不是杀人的凶器,也乐得做这种生意。”岸本突然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起来。

  “后来呢?”郑京宰似乎对岸本的独白有了一些兴趣。

  “哥哥在南洋战死了,半年以后死讯才传过来,连遗体也没有见到。据哥哥的战友说,他们的部队在瓜达卡那岛上被美军包围,弹尽粮绝。哥哥得了疟疾,却没有药物,竟然就这么死掉了。剩下的人在夜里搭乘军舰逃了回来,战友虽然砍下了哥哥的右手想带回来,但是当时非常混乱,大家争先恐后的往船上挤,大队长家传的配刀都丢了,谁还会在意一个装着死人右手的饭盒呢?”

  “真是遗憾啊……”

  “父亲得知哥哥的死讯时,起初表现的很镇静,我记得他还对前来探望我们的哥哥的战友说:‘想不到皇军也会溃败得如此狼狈,美军竟然如此凶恶。’然后他还和对方交流了一些对时局的看法,还说了满洲国已经得到国际承认****,以后满洲可能比日本还安全之类的话。可是后来,他就开始喝酒,以前他滴酒不沾,哥哥死后他就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工厂的事情,也都交给副经理处理。有一天晚上,他又喝醉了,我去接他,他却对我说:‘文治,你是个不该活着的人啊,为了你,你的母亲才死了。如果没有你,你哥哥就算是独子,可以不用那么早就参军,即使参军,也不会被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死掉了连尸首都找不到,成为异乡的孤魂野鬼,不能成佛。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没用的人还活着,不该死的人却死了。’从那以后他就总是躲着我,喝酒,赌博,后来还染上了鸦片瘾……”

  “真是太遗憾了……”郑京宰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父亲讨厌我,我也不想再留在家里。父亲以前总说我长的也像母亲,现在他说看到我就觉得厌恶。也是,从小我身体就不太好,学习成绩也不算好。而哥哥和姐姐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姐姐还差点上了日本女子大学校。但是我学习不好,其实是满洲的日本先生水平太差了。但是父亲不管这些,就是觉得我哪里都不如哥哥,更比不上姐姐。既然这样,我想,只要证明我也有能力,父亲对我的看法终究会改变的。现在正在打仗,能证明我能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当兵。可是说来惭愧,我竟然三次体检都没有过关。要不是大东亚圣战局势不利,体检要求放宽了一些,我可能现在还无法成为士兵吧……”

  “原来是这样……”

  “可是,即使成为士兵,我还是不想杀人。我家是开皮革厂的,我见过很多动物被杀死。我总觉得,为了自己暖和就杀死一个生物,除非是为了求生,如果不杀就无法继续生存,只有这样才可以下手,否则都是不对的。我认识很多满洲的猎户,为我家的工厂提供皮革,他们的家里,都有为被杀死的动物专门设立的祭坛。工厂的满洲工人背着我父亲也设立过一个,我有时也偷偷去祭拜,还会对动物的亡灵说:‘请原谅我们家吧,只要存够钱把姐姐接回来,我们就不杀生了。’其实这是说谎了,因为父亲不在乎这些事情,他还想把工厂开到苏联去呢。我去祭拜的事情都不敢和他说,因为他肯定会更看不起我……”

  郑京宰沉默了。

  “可是,我真的是不想杀人的!”岸本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当兵,只是想锻炼自己,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男人,让父亲和姐姐可以放心。但是,为什么要杀人呢?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有父母和兄弟姐妹,难道只是因为说的语言不同,有些人就可以被杀,另一些人就必须杀人吗?刚到满洲时,我们家很穷,经常受一些日本邻居的欺负,连一些满洲人都欺负我们。但是,就因为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辱,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可以杀人吗?更何况,被杀的人,大多是无辜的人,只是因为他们不懂如何回答问题,或者是在应该低头的时候看了其他的方向,就要被捆起来,被别人用机关枪打死吗?”

  岸本突然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把抓住郑京宰的胳膊,郑京宰吃惊地发现,岸本竟然在流泪。

  “我杀了人!我不但是个没用的人,而且还是凶手,是杀人犯。他们说杀人是为了神国的理想,是为了大东亚共存共荣,是为了让天皇陛下和大和民族实现世界新秩序,但是我不相信杀人可以拯救世界,人死了,亲人和朋友会悲痛,会怨恨,会复仇,就像我哥哥死了,我的父亲垮了,我有时候也会仇恨美国人,更仇恨让我哥哥死在荒岛的那些人。但是,这不是会让世界更可怕么?”

  “那个,您也是奉命啊,是南少佐神志不清了,逼迫您执行的命令,不执行的话,说不定会遭到惩罚……”郑京宰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又用上了敬语。

  “不对,”岸本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压低声音说道:“南没有疯,他跟我说过很多事,他也逼迫我做过很多作呕的事,但是我知道他没有疯,没有精神失常。他是害怕了,他跟我说过,他曾经参与过刺杀犬养毅首相的‘五·一五’密谋,日支战争中随第六师团横扫南京,在南洋小岛上痛击过英美鬼畜,还亲手砍过俘虏的脑袋,这些都没有让他恐惧过,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后悔过。但是现在,他害怕了,这个地下实验区有一个阴谋,一件让南这种人都害怕的事情正在发生,我们都逃不掉……”

  郑京宰用力挣脱岸本的手,岸本像虚脱一样倒回床上。

  “岸本大人,您静养一下吧,刚才上面似乎又发生了爆炸,从我的经验判断,一定是毛利大人或内山大人在指挥营救我们……不,是营救岸本大人您啊,您只要好好保重,内山大人他们到来时,一定要证明我们和叛党不是一伙的。拜托了……”郑京宰顺势跪在地上,向岸本行起了大礼。

  “只要是警备队的人下来,我一定会亲自跟他们说的,你放心吧,这是我的赎罪。”

  “太感谢了,请好好休息吧,我会叫人送食物来。”

  “不必送来了,让我到医务室去。这是南少佐的房间,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我不想呆在这里。”

  “但是……”

  “从医务室到第二层的入口也稍微近一些,你难道不希望内山队长或者其他什么人下来时,首先看到我么?”

  “您说的对,我这就安排一下。”

  “对啦,你最好再派个腿脚利索的人到上面去看看情况,万一出口真的打开了,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你不希望内山队长看到枪在你或者那些劳工手中吧?”

  “大人您想的太周到了,我这就派人……”、

  “都说了不要再用敬语了,你的年龄足够和我父亲称兄道弟了。”

  “是吗?真是不好意思,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那么……岸本君,我这就安排这些事情。”

  “是啊,这样好多了。”岸本露出天真的微笑,好像一个称谓的改变,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当时在满洲日占区内,流行一种结合了中文和日文字词及文法的语言,被称为“协和语”。最为国人熟知的例句为:“你底,大大的xx”,“米西米西”,“死啦死啦底”等。本作中未予采用。

  **1925年。

  ***1932年,满清废帝溥仪在日本关东军扶持下,在中国东北沦陷区成立伪满洲国,1934年称帝,自号“康德”。

  ****包括日本、德国、意大利、苏联等23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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