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挥动水袖,裁剪得体的戏袍在她的动作下绽放出灵动与美丽。
她看着戏台下全都静止不动的观众,那段生活,虽然经常因为战乱提心吊胆,也因某人差点思念成疾,但却比日后锦衣玉食却为了不给那人的敌人留下把柄不能再唱戏自由多了。
她本是城里一间戏班的顶梁柱,每逢她的场次场场爆满,即便后来外国人大举入侵,战乱交加,仍然客流不断。
十岁时,父母亡故,姜洛举目无亲,为了几个银元安葬饿死的父母把自己卖入了戏班子拜了师。
万幸的是,师父师娘虽然在练功方面督促严苛,却从不曾虐待她。
每天早起吊嗓子、练功,跟师兄师姐们聊天讲笑话,那段日子充实又快乐。
平时她总是喜欢往后台跑,看着大家将各种水粉装扮成各样的花脸,尤其是那些被珍而重之、色彩斑斓的戏服,姜洛爱不释手,幻想着哪天她也能穿上它们登台演唱。
日复一日,姜洛慢慢长大了,长成的身段儿窈窕柔韧,她最喜爱那身儿大红戏服,往身上一裹,琳琅头饰加身,很是秀美。
即便后来她成了戏班的台柱子,仍然忘不了首次登台的忐忑,早就烂熟于胸的唱词不用过脑子都能吐出,却难掩紧张。
她观察着台下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若是带着笑意悠然欣赏,便喜不自胜,若是微皱着眉头,便生怕是她哪里唱得不好。
倏然对上一双稚嫩明亮的双眸,那其中的星星点点,让姜洛一下子沉醉其中,分不清里面有几许惊艳几许赞赏。
再一回神儿,才发现这人居然是个小乞丐,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大冬天的,居然只穿着件破夹袄,露出来的手指,已经长了冻疮,只有那双眼睛,就算生活窘困,严冬猎猎也熄不灭的信仰之光。
等戏唱完,听戏的客官全都三五结伴回家,边走边高谈阔论,谁谁唱得不错,谁谁感冒了嗓子有点哑。
姜洛脱了戏服洗干净脸上的妆,帮着师兄师姐一起收拾满地的果皮纸屑,一抬头,那个小乞丐居然还在门外没走,刚才偷偷往里看被自己看到,“跐溜”一下就又缩了回去。
姜洛好笑,正好身边桌子上,有一整盘没被人动过的糕点,端起来用纸包上走到了门外。
“你怎么还没走,是不是饿了?喏,你运气好正好有盘没人动过的糕点,快拿去吃吧!”
小乞丐不过到她胸口,若不是被师父师娘买下,她可能也只是个乞丐到处讨饭吃,顿时心生怜悯。
见他似乎不好意思,明明肚子都咕咕叫了,却还不接过去,眼睛故意看着别处,好几次往糕点上瞧都被她抓住了。
还是个磨不开面儿的!
姜洛忽然拉住他垂着的手,也不嫌脏,把糕点放在他的手上,故作不在意。
“你要是不要就拿去扔了算了,世道越来越不太平,粮食也贵了,我们平时散了戏也会捡些客人没动的吃食,你这还是我从我自己分到那份儿里挑的好的呢!”
以为她急了,小乞丐神情也紧张了许多,连忙报好了糕点,居然还有点温热,而手上刚刚的触感,在这片温热下,似乎更加难以忘怀了。
“这就对了,你要是没东西吃就等我们散戏了过来,天儿都黑了,你也快回家吧,你这手都……”姜洛咬咬嘴唇,“明天这时候你记得过来,我那点药膏给你!”
看着她蹦跳着跑了进去,耳边还传来其他少年少女的逗弄,小乞丐只觉得,这包点心暖到了心里。
第二天,中午她就到了,只是今天下午并没有姜洛的戏,他在外面站了半天,收获来听戏的客人的白眼儿无数,仍然倔强地不肯离开。
“你来了啊!”
天快擦黑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一抬头,明媚的笑颜一下子撞进心里,嘭嘭乱跳。
“把手伸出来!”
半天,见小乞丐没反应,姜洛微微皱眉直接抓住他的手,可能被吓了一跳,小乞丐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姜洛紧紧握住。
“你别动啊,这手怎么冻得这么厉害,我先给你抹一次药吧,记住了以后自己抹啊!”
那天,小乞丐是第一次近距离离她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世界上还有人关心他。
药膏被她涂着鲜红指甲、嫩白的手挖出豆粒大的一点,然后在他的皮肤上细细抹开,即便多了层药膏的滑腻,所过之处,小乞丐还是觉得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从那开始,每天下午他都会去那家戏院外面,听里面咿咿呀呀的曲调,即便不喜欢,居然也没有了以前听到唱戏的就皱着眉头走开的烦闷,反而带着欢喜与期待。
时间久了,他终于打听到她叫姜洛,也知道了她原来是为了安葬双亲才把自己卖进了戏班。
因为现在还并不出名,唱功也有些稚嫩,登台的机会不多,可为了多瞧瞧她,小乞丐还是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等散戏之后,说两句话。
小乞丐特别喜欢看着她穿着色彩明艳的戏服,因为平时她穿的都是些旧衣,即便如此,在他心里她仍然是最漂亮的。
我一定要赚钱,赚好多钱,把你赎出来然后让你穿漂亮的新衣!
这么着过去了两年,少年上午就去做些力气活儿,下午就站在外面听戏、等人,身子也越长越高,居然都比姜洛高出了一头。
没事儿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跟着他去他发现的特别漂亮的地方,摘朵花什么的送给她,直到那年她生日的时候,男孩儿居然红着脸,支支吾吾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礼物盒,调头就跑了。
姜洛好笑,也是后来接触得久了她才知道对方并不是乞丐,不过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时做些粗活累活赚钱零用,才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兮兮的。
她打开盒子,居然是一条银质项链!
姜洛微微张大了嘴,虽然银子做的饰品并不是特别的贵,但买这个的钱对他来说也太贵重了,不行,这个她不能收!
转天,姜洛唱着戏,第一次神思不属,总是不着痕迹地望着大门外,可两年多来,一直悄悄站在那里的人居然不在。
煎熬到散戏,来不及卸妆就跑了出去,除了冷风,还是什么都没有。
师兄师姐们都看出来她这些天的失魂落魄,也隐隐知道为什么,那个脏兮兮的小伙子,好些天没来了。
戏子,是人们眼中最低下的职业,更何况他们大多是家境不好卖身了的,更何况姜洛正有蹿红的苗头,师父怎么可能让她这么早就嫁人?
但姜洛其实想得根本没这么多,以前就算他发烧了都撑着病容过来,要是有事不来更会提前告诉她,这样突然的消失,太不符合他做事的作风了!
姜洛想趁着没事的时候去找找他,可这么一找,才发现,那人总是脸上满是灰尘泥土,更是连名字、住址都不知道,这可该怎么找!
她这是什么破脑子!
姜洛真相捶自己一拳,认识了这么久,居然、居然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一切安好,生病的时候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世道越来越乱,可即便如此,只要仗没打到城根儿底下,就仍会有人夜夜升华。
姜洛越来越红,甚至有不少邀请她去家里唱戏,可对方都是些地主老财,那眼睛看着她都觉得恶心,只好能推就推,只是每当唱戏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看大门口,总觉得那个人,总有一天又会笑着出现在那里。
又是五个年头儿过去了,这些年,发生了好多大事。
大的,外国人打了过来,又有爱国的能人志士揭竿而起,殊死搏斗保家卫国。
小一点的,姜洛的师娘身子骨儿一直不太好,去年又惊又吓的就这么去了,戏班子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新来了些小丫头们,也有旧人相继离去,姜洛也从那个跑跑跳跳、被大家宠着的师妹变成了师姐、变成了戏班子的台柱子。
就连还记得以前那个喜欢整个下午都倚着门,站在外面偷听戏、穿得像个乞丐的男孩儿记得的人也少了。
他们只是不懂,为什么师姐喜欢晚上散了戏,自己拄着胳膊、大门开着看着外面出神,嘴角还带着苦涩的笑意。
世道乱,人心惶惶,来看戏的客人越来越少,就连女子都不太敢单独出门了。
客人少了,班主一看,索性连唱戏的场次都减少了,姜洛也有些无事可做。
可这人啊,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即便过去了这么些年,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少年,只是人的记忆还是会遗忘的,只记得那双明亮的眼睛了。
姜洛有些怕,怕再过两年,连他的音容笑貌都会忘记,甚至有一天擦肩而过,都不会记得彼此。
可事实证明,即便岁月老去,她还是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个在她心里印下刻痕的人。
随着军队打跑了侵略者,城里又有点恢复了以前的繁华,看戏的人多了,幸好班主并没荒废大家的练习,立马开门迎客,那些****打扫的乐器、戏服连丁点灰尘都没有,拿出来就能敲锣打鼓。
熟悉的鼓点在街道上响起,戏班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红火,只是台上的姜洛还是看得出不同,大家脸上的劫后余生,谈论的也更多是那支有些神秘的军队及将领。
姜洛也听说过好多那个姓孙将领的传奇,据说,他不过二十二岁,参军已经五年,勇猛善战,从小兵开始,就渐渐地彰显出他的英雄本色来。
什么带着八千部下,围了敌方一万三取胜,带领着十人摸进敌人腹地,拿下头领头颅等等……也不知几分真假。
基本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对他的吹捧与崇拜。
只是到处战乱,恐怕那个人在这乱世中会下来的机会更加渺茫了吧!
“蹬蹬!”
忽然,非常规律的走路声传进了耳朵,也打断了姜洛的思绪,一抬头,那个一身戎装、俊秀挺拔的男人映入眼帘,她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里,跟自己一样的激动与爱恋。
年轻有为的孙行将领的喜宴一时间成为许多人的谈资,而这样的大英雄,迎娶的对象居然是一个戏子!
要说那戏子是谁,也是个有名气的角儿,长得更是不赖,关于两个人的各种相识相恋,更是有八卦之人编出二三十个版本儿。
不过那些都跟姜洛无关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重要的是,她终于等来了他!
红裘帐暖,**过后,姜洛趴在他健硕却的胸膛上,手指慢慢抚摸着上面的处处疤痕,心疼得泪都要落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那些凶险的。
许行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抱紧她,只觉得这些年心里一直缺失的那块儿终于填满,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做幸福。
他看见了一直戴在姜洛脖子上的项链,就是自己送给她的那一条,就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一直都没忘了对方。
好在,好在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
姜洛住进了许行的宅子,从今以后,不需要再为生计发愁,就连师父他老人家推辞不愿住进来后,被许行善待,给他银钱安享晚年。
姜洛豆蔻轻点院中花朵,只是她毕竟不是这些娇嫩的花儿,她还是喜欢唱戏、想唱戏,许行虽然给了她幸福,自己的理想,却没办法再继续。
将军夫人不可能再去做那戏子营生,许行迎娶了自己,给了政敌很大的把柄自己知道,所欲姜洛更不愿以后还让别人拿着个攻击他。
罢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后半生能有他陪伴在身边,已是幸事。
只是当姜洛三年后,身有宿疾缠绵病榻之时,白天许行细心照料,一方面又到处找名医医病,他不甘心两个人仅有三年才能享受的时光,不够,根本就不够!
只是姜洛从没告诉他,被当成金丝雀养着的自己,睡梦中都是站在那方小小的戏台,台下宾客满座,还有同样鼓掌笑着的他。
看着日渐消瘦的孙行,姜洛难受至极,她也同样不愿意离开啊!即便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从未曾后悔过,哪舍得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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