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刚才你干什么要管闲事啊，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周遭人叹了口气，这才陆陆续续蹲下来帮摆摊的老人整理被砸坏的水果。

　　“管他是谁，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没有王法了！”

　　虽然嘴硬，可方显看着周围这些人的表情，再联想刚才他们的表现，心里却也打了个突，只是仍然嘴硬，坚持相信书本上所写的“法文规则”。

　　“唉，还是年轻啊，那人可是太师家的公子啊，太师你知道是谁不？可是今年秋试的主考官，若是那公子私底下做点什么手脚，你再才华横溢，这一辈子也都没有出路了，就算金榜题名，进了官场之后，就不能再摆你一道儿吗？”

　　一个年纪颇大的路人低声说道，叹息连连，用很是可惜的目光看着方显。

　　“我、我才不信，律法又不是他们家定的。”

　　看方显还是那副愣头青的模样，那人也不再劝说，帮老人收拾好东西，方显跟几个同乡人都没有了再游玩的兴致，正好关上门最后几天再努力念念书，可方显怎么也看不下去一个字，那人的话不断在脑子里回想，也越来越担心那公子会不会找他的茬。

　　两三天过去了，迟迟没有动静，而方显晚上都没睡好觉，正以为那路人说的根本不可信时，一群家丁忽然闯进了小院。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方显的？”

　　这院子是他们几个同乡人一起租的，中间一个大院，周围好几个小屋，价格比较便宜，但就是人多住在一起有些不太方便，听见有人闯进来，有几个屋子里的人已经出来了，一看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方显正在补眠呢，一下子被喧哗惊得醒了过来，还来不及听清外面的动静，他的小破门猛地被推开，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你们是……哎呀！”

　　方显头皮一阵发疼，原来是有个全身肌肉的汉子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直接拽下来了。

　　“是不是这小子？”

　　“啊对，就是他！”

　　“什么啊，你们抓我干什么！”

　　肌肉男瓮声瓮气的，看着就让人害怕。

　　“太师府的公子说你偷了他的玉佩，是不是？”

　　什么玉佩，他怎么可能干那种盗窃的事，分明就是栽赃！

　　“我没有！”

　　“还敢嘴硬，那天上街我们家少爷买梨子之前玉佩还好好的，碰见你之后才没的，不是你是谁，去搜，搜出罪证来看你怎么抵赖！”

　　“住手，还有没有王法，我的书！”

　　一群人呼啦啦涌了进来，把本就不大的小屋弄得几乎是人挤人，才不管你那是书还是衣服，乱扔一气，堆得满地都是，看着被撕成两半的书方显杀人的心都有了。

　　“搜到了！”

　　衣柜那边传来有人的呼喊，一人捧着一块乳白相间的玉佩走了过来。

　　“赃物就在这里，你还敢狡辩，压去衙门，好歹还是个读书人，居然敢偷我家少爷的玉佩，你活的不耐烦了！”

　　方显被人揪扯着，那衣柜里只有几件他的衣服，哪里有玉佩啊，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群人就是非常明显的嫁祸，可自己却根本没证据说自己是无辜的。

　　院子里其他人正好奇着呢，就听见屋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没一会儿方显就被拽着踉跄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跟方显交情稍微好一点的少年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可双腿都在发抖，一看就心里没多少底。

　　“站、站住，你们要做什么，他可是秀才，好歹有功名在身的！”

　　“哼，一个小小秀才罢了，皇城底下还有脸拿出来说，告诉你们，这个人，胆大包天，偷了我们太师府公子的玉佩，现在要送去查办，你们其中，是不是有共犯啊？”

　　这些不知所以的顿时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天跟方显一起上街的，太师府的公子，不就是那天那个吗？这分明就是特地找事来了啊！

　　距离考试只剩十天了，现在抓进去，这还能不能考了？

　　一些人连忙低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事更不是同伙，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眼看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了，他们可不想得罪权贵。

　　那人又冷哼一声，轻蔑地瞥了眼拦路的少年，那少年见他们走，也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看着方显踉跄的身影，无奈叹气。

　　他不是不想帮忙，确实有心无力啊！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去拿人，当然也吸引了不少喜欢八卦的人议论，一听说才知道是得罪了太师府的公子啊，还是个赶考的考生，都是无奈叹气。

　　太师府的公子他们这些长安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啊，家里老爹权势滔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几个能管的了这位爷，这个秀才啊，没好下场啊！

　　这案子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上面有人关照，简单问了下案情就把方显带进了牢里，直到趴在脏兮兮臭烘烘的牢房，皮肤下硬石板冰凉得很，方显这才大梦初醒一般。

　　这、这简直就是冤枉啊，书里写的那些君子之义、道德理法都是骗人的吗？

　　坐在牢房一角，方显心如死灰，他不过是个刚刚十七岁，在乡下长成的少年，连县太爷都没见过，自以为只要有书上所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歪”，肯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没有钱、没有权，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寸步难行，其实就连小老百姓之间不也都是看人脸色吗？

　　这个青涩的少年垂着头，听着附近牢房里的各种或是痛苦呻吟或是污言秽语，以及牢头的咒骂，一下子似乎就长大了。

　　或许因为方显是考生的因素，居然只判了他监禁九天，他还来得及参加秋试，可这么一番大变故，就连方显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得下来长时间的考试，无法保证能写出自己的水平。

　　黑暗的大牢中，方显攥紧了拳，若是上天眷顾，能让他在秋试中榜上有名，这次栽赃嫁祸之仇，有机会一定要报！

　　九天之后，饶是方显多么在乎小心也免不了弄得一身味道，臭味儿与酸腐味儿交杂在一起着实不好闻。

　　很久没见阳光，觉得有些刺眼，甚至方显都觉得有种天上和地府的差别，可那股阴暗之气，一直在他的胸中徘徊不去。

　　那名那天拦路企图帮他说话的少年居然在大牢外接他，见他出来，赶紧上前又不太敢看他。

　　“有劳你了。”

　　方显此时全身难受得要命，只想快点洗个澡吃点饭睡上一觉，明天就要考试了，他得抓紧时间调整状态。

　　可能是见他没怪罪，那少年赶紧拉着他回了小院，院子里其他人看见他们也不吱声，反而“嘭”的关了自己的屋子。

　　热水、去晦气的柚子叶、饭食，少年居然都帮他准备好了，方显赶紧道谢。

　　“不用不用，谢什么啊，大家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只是那天实在没用，我……”

　　方显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可怪别人的？人是自己惹的，祸是自己闯的。

　　更何况在这种其他人远远避着自己的时候，他还能做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洗了澡吃了饭，方显倒头就睡，连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东西都没收拾，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赶紧穿上衣服就去了考场。

　　秋试共三场，一共三天，为了防止作弊，所有物品里面都会提供，除了把人带进去，别的什么都不能带，入场前，还有专门的人搜身检查。

　　方显找到自己的位置，那是一间不大的小窝棚一样的屋子，不管是吃饭、睡觉、上厕所、答卷儿，这九天都不能离开这里，天气又热，考试环境很是艰苦，别说九天之后全身无力的，就是疯了的都有。

　　试卷发下之后，方显提起精神，按照顺序做答，虽然考前有了次牢狱之灾，可这么多年看书的底子还在。

　　只是方显想不到，不过是街市上一次据理力争而已，点点牢狱之灾，太师府公子当然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九天的考试过去，方显就跟累得脱了一层皮一样，脚步瘫软，休息了好半天才踉跄着走出考场。

　　回去睡了一大觉，这才起来吃饭、收拾屋子，在等待放榜的时候，院子里不少人都去结交各种人物，方显却是跟之前那个少年处在了一起。

　　终于等到放榜时候的到来，方显跟着少年挤在人堆里，听着前面或欢呼或痛苦的声响，心里也急得不行，甚至还有破口大骂的。

　　总算是挤到了前面，方显从后往前找，在倒数十三位上看到了少年的名字，可是找到头一名，也没看到自己，顿时脑袋大了一圈，连忙再看，他这是落榜了？

　　“方兄，你……”

　　那少年在方显面前没好意思表示自己的欢喜，看着他恍惚地走出人群。

　　“真是傻瓜，有人得罪了太师府的公子还妄想着能高中？况且榜上有名者肯定身家清白，只凭开考前因偷窃入狱这一条，就足够了。”

　　方显一愣，抬头看去是院中那几个不爱搭理他的考生，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搭上了什么人，即便有两个人没中也满面春风得意。

　　这几句话炸雷一般在考生中炸开，大家站在这里的都是秀才，居然去偷窃，这简直是辱没了秀才两个字！

　　他们根本不会去追寻原委、真假，只知道他们中间出了个败类，而且还得罪了京中的大人物，谁跟这人接触，若被划入朋友之流，自己的名声不是也臭掉了吗？

　　一时间，方显身边居然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只有那个少年还站在他身边。

　　方显只觉得似乎当头一棒，脑袋昏沉沉的，那些眼神，好像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可是那些明明都是被陷害的！

　　看着事态发展的秦舒都有点可怜这个方显，虽然在现代金钱、权利仍然很受人追崇，但也没到这样的地步，最起码，成绩如何都是非常直观的。

　　方显一把推开身边的少年，他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唯一一个愿意站在身边的朋友，那人喊了几声，方显全当没听见，一脸死灰、在众人嘲笑中收拾了东西，回了家。

　　爹娘和妹妹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没有考好，但家中真的是最温暖的地方，他们根本没问考试的事情，连忙给他做饭烧热水，方显直到晚上独自一人之时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是事情还远远没完，他没想到，两个月之后，嘲笑他的那个少年居然成了县里的通判，从品级上来说官位虽然不高，但在乡下人眼中，已经是官老爷了，这么一比，毫无成就的方显更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

　　而那通判到任之后，关于方显得罪贵人、偷窃罪入狱的事情也传遍了县城，方显一家，连同妹妹都被口诛笔伐，甚至还被当成惯偷，就连以前相处不错的邻居都躲着他们走。

　　市井流言最是害人，方显一家处境很是艰难，方显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爹娘两个只能叹气。

　　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打上了他妹妹的主意！

　　那是县里的大户，有次集市看见了妹妹硬要拉她去做小妾，方显怎么能让妹妹去受委屈，不仅没教训了那人自己反而被打的直流鼻血，还放话下个月让他们把人准备好他要带走。

　　好好的一家人，彻底陷入悲痛之中。

　　“爹娘，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方显一家人悄悄收拾了细软，趁着某天夜黑风高离开了村子，只留下个空房子，大户自然很生气，可周围的人早就不跟他们来往也说不出这家人去了哪里，只能不了了之。

　　方显带着家人换了名姓，在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落户，方显也没了再次参加科举的心思，那人说得对，有了偷窃的污名，根本不可能录取，只得在那里的小学堂当了个不得志的教书先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如果那些小萝卜头懂得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双眼睛中，有多么恨这样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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