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人生的喜悲。
尝不尽百般的滋味。
黄沙掠过,多少记忆带不走?
蓦然回首,多少人已经远走?
人生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呢?
但是,值得深思的是,人生到底有没有梦那么美好与空灵;现实究竟有没有梦那般柔和与温暖?
三月柳絮,逐着微风起舞,湖边几数扁舟荡开潋滟春色,跟莺燕嬉戏,渡口又是谁家孩子在打闹,竟惹得老渔夫气炸了脸呢?
他笑笑。
一笑,他就想起了她。
爱笑,活泼,灵动的她。
一想起她,他对以前快乐生活的思绪就无法止步,一如千里江河决堤急泻。
他叫萧夏。是新登进士科的士人。
自朝殿出来后,他快马扬鞭归去,只为深深的故乡念,与对心上人潮水般的思切情意。
“夏哥,我等你回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
进京殿试为一诺。
这些日子的京考,虽教化复习经文应试任务异常繁重,但哪怕是在这距离家乡异常遥远的国都临安府,他也从未忘记过她。
他的娘亲交予她照顾,他大可放一万个心。
他的心上人,名字叫倩儿,自与他青梅竹马。倩儿不仅名字好听,人也是那般的美丽灵动、蕙质兰心。慢慢地到了豆蔻年华、二八芳龄,乡里伙子比肩接踵来向她求亲,听还有乡长家的少爷呢。但她却把闺阁紧闭,声称非萧夏不嫁。
“我这一生一定要跟着夏哥,非他不嫁,他也一定非我不娶的。”
真是的,当时她怎么那么倔强!
昔日的萧夏还只是个毛头子,她却为何独钟情于我呢?
心里虽这么想,但白骏上手握紫缰的萧夏早已眉飞眼笑,心中乐不可支。
倩儿,娘,众乡亲们,我萧夏历经数载艰辛,方得一朝就梁龙,光耀萧家门楣。待我归去,定要好生庆祝一番!我还要去爹的坟豖前与他痛饮几杯,还要――
――向倩儿提亲。
萧夏一想到这里,脸上骤然红了些许。
――岂时(过去,以前)家中囊空如洗,掣襟露肘,全仗倩儿一家扶持接济,资助我一介书生进京赶考,才有今朝“春风得意马蹄莲,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龙门一跃。数载以来,她非但不嫌弃我,还在这条科举风雨路上始终与我同甘共苦。单单这份情意,萧夏啊萧夏,你是断断不能辜负的。
不念富贵功名过,
只盼夫婿早日归。
如果有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伸以援手,一直相信你,甘愿与你风雨同舟,肝胆相照,这种情,这番义,早已超越世俗樊笼的桎梏。这种人,足以倾尽一生相知相遇。
可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当今世人大多以利相交。举国上下,以利为先,以权为首,以钱为食。得势时欢歌伴酒肉,失势时树倒猢狲散。见权高者便恨无法尽其所能尽其手段攀附,逢失利者则恨不能啖其骨,食其髓,分其肉。
这是当今朝廷的悲哀,亦是当今民族的不幸。
而萧夏值此之际,正渴望着回到那个像梦一样美好,愉快的过去。
她过。
须记取,莫忘记,等你。
只是过去,真的能轻易回去吗?
谁的过去没有遗憾?
谁又不想回到过去,弥补遗憾?
可是时光,总是这么无情,总是这么冷酷,像一把淬了寒的刀,一柄朝冷的剑,一杆铁面螺钉,敲打着生命,鞭挞着自由。
我们将要面对的,永远不是过去的过去,而是未来的未来。
自然赋予人们许多不调和,然而生命绝不因此而回头。
可是,怀念过去有错吗?
追忆往昔有错吗?
至少追忆明,我们在憧憬着美好。
满怀憧憬与希冀的萧夏终于回来了。
等待他的结果是――
――竟然是
――娘亲逝世。
――青梅竹马的倩儿已改嫁乡长家的大少爷。
他一回乡,便得到了镇内官员,德隆望尊之辈的热情接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至少对于此时的萧夏而言。
――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
他也受到纯朴的乡邻百姓相继邀请与款待,这几几乎跑遍了所有人家。
――唯独没有见到伊。
是萧夏刻意地避开,还是倩儿有意不见?
誰是谁非,谁又辨得清真伪?
他们当时也曾年少,共结竹马之谊。
那年豆蔻,她眉如山迢递,抱琴为君奏,芳心暗许。灯如昼里,为夫裁衣。
那年他弱冠,鲜衣怒马,烂醉花间,借月留云。
彼时思念,还曾在吗?
时光真的可以改变感情和初衷吗?
萧夏不知道。
他累了。
他祭祀过了娘。
荒豕新坟谁留意?
他来到了混沌崖。
秋风萧瑟,砯崖转石,他明白,原来在自然面前,人是如此的渺,人最不能抗拒的,就是空间的无穷与时间的无穷罢。
真是“寄蜉蝣于地,渺沧海之一粟。”
真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功名富贵,于孑然一身的我,又有何用呢?
于是萧夏跳了下去。
跳的那么突然,
又那么自然。
那么义无反顾。
他已“投入”了自然的怀抱。
他已经生无可恋。
他要求湮没于轮回与岁月中。
也许我们会他脆弱,但是当一个人所拥有的,所爱的,所念的,所信奉的,所期待的,都毁灭殆尽时,有多少人还能坚强,顽强地活下去?
人,不正是为那些而活的吗?
“活下去”是可以多么轻易出的字语,又蕴涵了多么沉重的意义!
活下去对多少病入膏肓的人,即将被执行酷刑的人是多么奢华的渴望,又是被多少青年少年随口不经轻描淡写所言的!
有朝一日,我们所有人,终将明白活着的意义,生命的责任与沉重。也许是输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也许是败到苟且存活的时候,也许是曲终人散尽的时候,又或者,是濒临死亡前夕某一刻。
谁知道呢?
萧夏还有功名富贵。
但对他来,一点都没有用。
但不管萧夏要不要那功名利禄,他还是醒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去了多久,
――过去的事情好像大梦一场,
――又那么真实。
真实到足以触碰到它的痕迹。
他仍在崖底,不过他现在躺在一个亭栏上。
――安然无恙。
是大难不死,还是有人救助过他?
不知道。
只是有一位年轻人,一直伫立在亭边,好似一座鎏金的神像,庄严又冷酷。
幽谷透过一丝光线,照射到他屹立的修长的躯体上。
他一袭素衣,俊脸上透出孤傲与高傲,疲惫与坚韧,冷淡与热肠。
孤。
傲。
。
下。
群龙之首之风。
萧夏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自他的脸上,骨子里表现出一股既冷漠又热心的性情。
那青年见萧夏已醒,举步从容,向他走过来,对他由衷道:“适逢国难当头,我们绝不应该轻言丧生,国之希望全在青年,国之今,明全仗今日之少年,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发生什么,但至少请你为了国,为了大家,好好活下去,好好笑下去。”
请好好笑下去。
哪怕痛!
罢,那青年自他的倦容中绽出一个微笑,他伸出手,笑道:“我叫萧谕。”他顿了顿,“今后不妨与我一同并肩作战,为国为民,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如何?”
新的人生、吗?!
新的时代与格局、吗?!
他为这青年的活力所振奋,紧紧握住萧谕伸来的手,站将起来,点头道:
“我叫萧浅。”
那手那么温暖,有力。
应该是,那两个人的手都是。
从此大城主萧谕身边又多了一位得力的副手,只是这位助手
――始终有一份孤寂
――与笑
――三生三世的孤寂与笑。
崖底,江水滔滔。
风轻。
云淡。
沧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