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大权臣 第三章 南归(三)
作者:深海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三章南归(三)

  到了第二日早晨,还在熟睡的薛正纲就被自己的老爹给弄醒了。

  “该起来了,到家啦,到家啦!”

  薛希贤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欣喜之意,被窗外折射的阳光打在脸上,真有一种枯木逢春之感。

  薛正纲坐直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外面的世界就是东晋了,那个被世人诋毁、又被世人所仰望的“魏晋风度”,正产生于这个偏安东南的帝国里。

  “父亲,我扶您下车。”薛正纲开始低头穿鞋,头也不抬地道。

  薛希贤正经道:“胡闹!三年不回家,礼仪不能忘。把衣服穿得端正了,胡须也修剪一番,别丢了脸面。”

  魏晋有浓重的尚美之风,堪称“唯美时代”,中国第一美男子潘安就是出自此时代。这个时代的男人确实异于别时,谈玄服散和抹装是从何晏就开始在士人名士里传播,争相效仿,成为全国的门阀主流文化。虽然何晏被司马炎一刀杀了,这风气却是数十年不曾断绝。

  薛正纲就这么坐在旁边,看老爹把束发打散,又耐心的梳理,然后编织。戴上冠帽,换了宽松的衣袍,又取过一根绿玉杖,脸颊红润有光泽,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些。

  “好看,好看。”薛正纲看了好半响,第一次觉得男人梳妆打扮一番,也是有点效果的。

  马车外传来声响,胡兵扯着嗓子道:“好了没有?下了下了。”

  薛正纲来不及更换衣服,索性也不换了,他前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别说化妆了,夏天不擦防晒霜,冬天不涂唇膏。他心想这一身也未尝折了面子,当即跟父亲一起下车。

  掀开车帘,宽阔的场地上已有两队兵甲制式不同的晋军和氐秦军正在进行俘虏的交换。

  晋军人马来了起码两千有余,装束严明,显然担心俘虏交接时为胡人所乘。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氐秦校尉大声道:“我们的大秦天王仁德,知道南人思乡之苦,故而网开一面,亲赦俘虏归国。战虽有所伤亡,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放归之后,你们可得感激大秦天王的淳淳厚德。”

  这一番话只听得在场的二百余名俘虏气得脸色铁青,三年来性命堪忧如履薄冰,这氐秦的天王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淳淳厚德?只怕这场放归俘虏的背后,不知收了多少士族门阀的金钱和物资。俘虏之中有不少显贵士族出身的子弟,想来是众多大小士族联名上书,逼迫朝廷去跟大秦谈判交换人质,而这氐秦愿意,背地里肯定是赚了个饱。

  众人敢怒不敢言,此境地虽已是晋国境内,在场氐秦兵也只有一千左右而已,真要交战未必是晋军的对手。

  可两国交战,不是一二场小规模战役的胜利就能决定的,苻坚自继位以来出兵征战无数,先后消灭前燕、前凉、前仇池、代国,肃清了整个北方,东晋偏安一隅,隐隐与大秦成为南北相持之状,只是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爆发战事。薛正纲听得晕头转向,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秦天王叫作苻坚,但没想到能够这么厉害,震得在场的晋人没一个敢吱声。暗自想到:“这苻坚很厉害吗?他妈的,还不是在淝水之战败得一塌糊涂,有什么了不起的,短命鬼而已。”

  他能这么想,还要得益于虽对两晋南北朝的历史不懂,却对这一场改变中国命运前途的大战牢记于心,故而全场唯有他一人不怕,在父亲薛希贤的耳边道:“听他在这儿放狗屁吧,苻坚再厉害,还不是有一天会丧师百万、国破家亡、兵败身死……”

  “你说什么?”

  那大秦校尉耳尖,广场上又寂然无声,他这几句嘀咕便如闷雷一般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顿时就炸开锅了。

  薛正纲下意识地想躲,可是广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自己,不由得欲哭无泪:“妈的,咋这么闹心?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这么盯着我看干嘛?”

  事实证明,在场的所有人没把他当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傻子、白痴、蠢货。

  苻坚收服北方,压着五胡,按剑雄视天下,南下灭晋之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凭晋国的微弱兵力,岂能一战?这“丧师百万”、“国破家亡”、“兵败身死”三个词语,倒有点再说晋国的意味。

  薛正纲挺起胸来,大声道:“就是我说的,王业不偏安,胡贼不两立!早晚有一天你们的劳什么大王的脑袋,会被我们晋人砍下来当夜壶。”

  大秦校尉大怒,右手按住了刀柄,拔出明晃晃的长刀,指着他的鼻尖,怒道:“小瘪三,你敢说这等话,是不是一心求死?”

  薛希贤吓得两腿微颤,然而薛正纲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笑道:“怎么,你想杀我?”

  “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你不敢,是你们的大王没有种。”薛正纲索性豁了出去。

  大秦校尉拧着川字眉,喝道:“放肆!胆敢污辱我们天王。别说是杀你一个文弱书生,天王横行天下时,只怕你还在襁褓中吃奶呢!你这厮只会凭张嘴逞口舌之利……”

  “你们天王若有种,又怎怕我说这几句话?是不是没把握打赢我们,所以不敢让我们说了?”薛正纲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同时施展了精神系统,接二连三的挑拨身边的十几个俘虏,把他们的情绪都调到了愤怒,趁机煽风点火道:“现在我们这些士族子弟活着归国,不出三年,必然成为本国的中流砥柱,到时候我们晋人的脚底踩着的,将是你们的尸首,各位同胞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对呀”

  “不错,这小兄弟所言极是,他们胡人要真能胜过大晋,又怎会怕人说几句?想来是戳中了心病,故而想杀人灭口,其实谁不知道氐秦亡国在即!”

  不得不说,薛正纲这一手把握的十分好,趁机煽动了群情,又以言语相激,大概就是所谓的国人情怀吧。东晋虽然偏安一隅,但正是如此,也更激起了团结内部共御外敌的形势。

  大秦校尉的眉毛不住地抖动,想驱兵将这些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可他又没那个权力。此事是由天王亲自拟定的,只有放归权,没有杀害权,这要是一声令下把这些人都杀了,虽然解恨并维护了天王的声誉,可也犯了天王定下的法律。正犹豫不决呢,忽听得晋军丛中传来爽朗的大笑,一名矫健的将军拍马出来,金盔铁甲,腰悬宝刀,古铜色的面孔展露着刚毅二字,他模样看起来已有三十出头,实际年龄应该小一些。

  大秦校尉听他发笑,气势不自觉地便落了一乘,怒声道:“你是谁?”

  那年轻将军笑道:“我?哈哈。”又笑了两声,说道:“在下刘牢之,听过没有?”

  大秦校尉脸色微变,颤声道:“你是刘牢之?”

  刘牢之拨马走前两步,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笑道:“今天释放俘虏这事,恩情我先记下了。哪天你们的大秦天王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们也会还你们一具全尸,以还今日之情谊。各位大晋的子民们,你们说,是不是?”

  他那慷慨的陈词、从容的笑声一下子犹如点燃了炸药,薛正纲受到鼓舞,对这位年轻的将军生出些许好感,率先响应大喊,在场的庶族子弟以少年人居多,跟薛正纲无甚区别,满腔热血,也一起呐喊。

  薛正纲听身边的都在喊“鹰扬将军”,心想:“原来他还真是个将军。”

  薛希贤将绿玉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砸在他的脚背上。

  “哎呀!”

  薛正纲疼得弯下了腰,

  薛希贤右手伸出,刚好揪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道:“臭小子净当出头鸟,没事惹事!这儿要是起了骚动,轻则千人械斗,重则两国交兵,而到了两国交战,那可就完了,你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跟我走。”

  薛正纲耳朵被揪住,猫腰撅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爹,极为难堪,只好苦苦哀求:“爹,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再拉扯下去,我这耳朵就跟那一百多年前的刘备一样垂在肩上了。”

  薛希贤怒道:“没了一只耳朵,脑袋总能安好无损!头之不存,耳之何附?你要再敢惹事生非,别怪我不客气了。”

  二人挤着汹涌的人海逆流而去,薛希贤一根绿竹杖拨开前路,藏到最后面去,唯恐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到时在场的所有人皆有生命危险。

  好在大晋和氐秦的最高统率也不是什么好战分子,在进行了磋商之后,俘虏全部点罢,氐秦的军队也缓缓地后撤离去。

  薛正纲目送着氐秦的军队远去,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了,左手托腮,作沉吟之态:“父亲,孩儿敢说,这苻坚日后必然败于大晋之手。而且打败他的,只能是咱们大晋的谢安。”

  “废话!”

  薛希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南北两大势力政权已几乎水火不容,开战在即。若是打起来不是大晋胜,便是大晋败,唯两条路可走。自从桓温死后,谢安开始执政,并让侄子谢玄在三年前就开始训练精锐战士,北府兵隐隐已经逐渐壮大,必然成为抗衡大秦天王的中坚力量,如果真是大晋战胜氐秦,那除了谢安,还能有谁。

  薛正纲也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大的事,您老就不能震惊一下吗?我这可是预言了几年后的历史事件,那场爆发的战役可不弱于一百七十多年前赤壁之战的规模。”

  可怜薛正纲肚子里的二两墨水,就这么耗尽了。

  氐秦军队离去,俘虏们也准备沿着大道离开,薛正纲父子尾随其后,这时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人叫道:“请留步!”

  薛正纲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那个年轻的将军刘牢之策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