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得堂堂正正,凛凛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独眼龙心下好生为难,不好辩解,毕竟当日吴坞主活着时,在诸位前辈面前许诺把坞主之位传给薛正纲,众人当时慑于吴坞主的余威,都默许了薛正纲的合法地位,直到今日才反悔,那可就悔之晚矣。
独眼龙恼怒不已,哼道:“我们前思后想,坞主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外人?定然是你趁坞主病重之时使了什么**汤,让坞主迷迷糊糊的把坞主之位给了你。你这江湖郎中,分明就是一个神棍,何德何能敢居大位?”
小源喝道:“住口!吴坞主尸骨未寒,还没下葬,你就挑拨离间,意图把坞堡弄得四分五裂你才甘心吗?”推回去的长剑又再度抽出尺许,寒芒吞吐。
独眼龙前后十余人也是拔刀相向,大有一言不合便火拼到底的意思。
“就算是四分五裂,也好过把一个偌大的吴家坞拱手送给一个外人,和一个碧眼儿胡狗手里好吧?”独眼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
薛正纲暗自摇了摇头,小源虽然铁腕过人,可是不愿意多动动脑子,对方比自己多了二十几倍的人,动刀子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己方早已被乱刀砍死了。当即双手向下压了压,说道:“各位如果还视吴家坞为一体,请把兵刃放下,刀剑无眼,应当对着敌人,而不是窝里斗伤了和气。”
作为吴家坞的名义最高统治者,薛正纲自有一派威严,加上他以精神系统操控众人的恐惧情绪,听到他的发言,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缓缓将兵刃收了起来。
薛正纲目视独眼龙,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我,觉得我抢了你应得的位置,是不是?”
独眼龙被他当众揭露,不由得老脸一红,说道:“那……那是当然,若我不能继承,谁能做到?”
薛正纲冷笑数声,说道:“那你能带领吴家坞的所有人安居乐业吗?”
“怎么不能?”
独眼龙伸长了脖子涨红了脸,把袖子一撸,露出强壮的手臂,握紧了沙包大的拳头,昂然道:“只要有我在,五天下一回山,劫掠平民,什么鸡鸭鱼肉、牛羊肥猪都搜刮回来,怕什么不能吃饱?”
薛正纲见到跟随独眼龙一起来的民众们都露出厌倦之色,顿时了然于胸:“这个蠢才,看来独眼龙做贼做久了,是上瘾了,只可惜你自己爱做贼,别人可不愿。怪不得吴坞主不把权力交给你,这是明智之举呀,倘若把权力交给这蠢货,不出七八年就被官兵把这儿推成平地了。”
他嗤笑一声:“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陪着你做贼?”
独眼龙回顾一眼,见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尴尬起来,气急败坏道:“说啊!不是说好了一起把这假坞主端了吗?”
一个老实巴交地沉默了许久,忽道:“吴大哥,俺当贼做贼无所谓,俺家里的三个孩子,总不能也学我吧?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后辈子孙,我……我希望孩子们能读书识字……”
独眼龙大怒,踹了他一脚,怒道:“读书,读书,读个屁的书!这世道怎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吴二祖上倒八辈都是佃客,你的儿子便算是识了字,这辈子也当不了大官,只能充一个小吏,你是猪脑子吗?与其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如做山贼横行霸道的!”
吴二承受了他一脚,仍是没有改变初衷,硬气道:“即使不做一个书生,也不能当山贼!”
独眼龙气道:“那是为何?”
薛正纲向吴二招了招手,吴二乖乖地走到近前,薛正纲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你这说话未免太笨,让我替你回答吧。”
吴二呆呆地点了点头。
薛正纲目视众人,朗声道:“吴二这个想法,是有可取之处的。当山贼下山劫掠百姓,抢一堆别人的劳动果实回来享受,很痛快吧?但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吴二今天活着回来了,明天说不定就挨了刀口,还能拖着回来的,也许大后天给人打死了,那也不用抬回来了,就地埋了。作为山贼九死一生,我知道大家是为了生活,迫于无奈才出去劫掠,但我们出去劫掠恐怕不止为了自己吧?谁的家里没有妻儿老母,你死了,家里的妻儿该怎么办?你以后的儿子也当山贼,说不定哪天也让人给打死了,你还愿意当山贼吗?”
这一番并不洪亮,可却把所有人乱哄哄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吴二“啊”的一声,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嘴巴,愣是狗嘴里吐不出一个字,好不容易才吃吃地道:“薛坞主……你,你怎得……怎得知道俺想要说什么?您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明白各位的心意。”
薛正纲拍拍吴二的肩膀,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跟你一个情况的恐怕不在少数,你不要觉得自责,这是好事,这是人之常情,因为在以后我们吴家坞的人都不会再是山贼,不用打打杀杀,只要一二代人的时间,我们便能过上好日子。”
说罢,又有一般人垂下了雄赳赳的脑袋,跟霜打的茄子般,再没有先前的盛气凌人。
独眼龙顿感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挽回人心,薛正纲已重重地哼了一声:“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接下坞主的职务,就凭你这猪脑子,也配当坞主吗?你是想要当坞主吗?我看你只是想当一个山大王而已。要当山大王,自己滚出去另立山头称王去!这儿都是坞堡里的好兄弟,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不自觉地齐声振臂欢呼:“不错!不错!”
薛正纲含笑道:“各位父老乡亲们,现在这世道是乱了,国家税重、地主剥削重,大家都避世不出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坐以待毙!各位从北方下来,为什么?我们的亲人都死在了胡虏的刀下,我们的河山,我们的疆土,我们的祖地,都落在了番邦外族的手里,我辈男儿岂可容忍?”
在场的七八十人都是在北方饱受屈辱逃亡的,积压着的仇恨被薛正纲一把火点燃,瞬间爆发,齐声大喊:“不能容忍!不能容忍!”
独眼龙脸色微变,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在薛正纲的“阴谋诡计”面前一无是处。为什么一张嘴皮子得得说了半天,就把大家都策反了?他此时恨不得捅死薛正纲,但又知道把他杀了,立即就会激发众怒,一时间骑虎难下。
薛正纲道:“很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家都是英雄好汉,都是有志气的人,不甘愿沦为奴,咱们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山河,回到自己的故土。这也是吴坞主的遗志,现在各位不妨放下手里的兵刃,只要放下兵刃,就可以上山祭拜吴坞主。”
吴二率先把柴刀扔在地上,叫道:“吴坞主在世时庇护了咱们那么久,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就是抗击胡虏,跟咱们……跟咱们是一样的,咱们上去给他磕几个头,希望吴坞主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早日投身军中,收复失地,回归故土……报……报仇!”以他这嘴皮子不利索的人把这长篇大论说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喘吁吁地道。
众人齐声欢呼,一齐扔下兵器,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陈培层与小源分从两边让出一条通道,吴二率先上山,众人也随后鱼贯而入。
独眼龙呆愣在场,众人不断地从他的身边掠过,把他挤到旁边,身边只剩下七八个随从,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办。
“薛正纲,你有种!我们走。”独眼龙愤愤不平地掉头就走下山去。
“就这么走了,我坞主的脸面往哪放?”薛正纲脸色一寒,随意地挥了挥手。
陈培层、小源两人点了点头,蓦地里两条人影一晃,已掠将出去。
惊呼声中,独眼龙只觉天旋地转,人已经飞了起来,腾云驾雾般的飞出七八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顺着斜坡一骨碌地滚下去。那几个随从吃了一惊,急忙顺着斜坡追下去。
陈培层大笑一声:“不许跑,都必须用滚的。”说罢身影一晃,足下飞踢,一口气将七八人都踹翻在地,一个个顺势滚了下去,哀嚎之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