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主！”

　　“大兄！”

　　小源和独眼龙以及在场的十余名吴家坞长辈哭成一团，人人眼眶泛红。

　　薛正纲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擦了擦眼角，看着吴坞主虽然魂归西天，遗下的这具皮囊仍是透着笑意和温和，好似只是沉沉地睡着一般。这让薛正纲想到：“吴坞主一生的理想，就是保家卫国。这个吴家坞在他的庇护下存在了十余年之久，而卫国却因为朝廷的不作为，迟迟没有机会。看来这伟大的任务，就交接在了我们这代人手里。愿坞主走好，从此了无牵挂。”

　　吴坞主的逝世原本都已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任谁也没想到噩耗会来得如此之早，一时间坞堡上下的男女老少尽皆缟素，禁杀、禁乐、禁酒，整整三日之内，沉哀之声不绝于耳。

　　……

　　坞堡内为了准备吴坞主的后事，购买了上好的紫檀木棺材，灵堂设在坞堡之后的一座山上。

　　薛正纲披上一身素衣，小源红着眼眶站在他的身边，望着山上一片的荒凉，颤声道：“薛……薛坞主，这儿好荒凉，我怕吴坞主一个人在这儿寂寞，想在这附近种上花草树木，也能陪着他。”

　　“种树好呀，十年育树，百年育人。”

　　薛正纲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指着山下的一片坞堡，深情地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吴坞主含笑而终，为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我们这些后辈，会为他扛起这一片基业，完成他的夙愿。”

　　小源抽了抽鼻子，说道：“薛坞主说得是，吴坞主的大半生，基本都耗在了这片土地上。”

　　薛正纲负着双手，在灵堂前踱步走了两圈，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灵堂内的牌位，忽道：“小源，吴坞主已经离世了，虽说继承坞主之位的是我，但是重任实则在你我的肩头。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如承蒙你不嫌弃，你我两人就在这灵堂前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坞主是这儿的老大，我岂敢以兄弟相称？”小源不由得推辞道。

　　薛正纲暗想我这当上吴家坞的坞主，可是初来乍到，一点实权也没有，算哪门子的老大？

　　他深知不论是北人还是南人，都对胡族有着切齿的恨意，如若小源被推为坞主，只怕难以服众。薛正纲后来者居上，虽然跟坞堡一点远亲近邻的关系也没有，但胜在是汉人，又是吴坞主临死前的嘱咐，坞堡民众倒也勉强能接受，颇有“宁赠友邦不与家奴”之慨。

　　是的，北方的胡人自汉朝开始便内迁，充当着戊边军和同盟军，汉人自来便将胡族视为下等人。在薛正纲看来，人生而为人，又哪有那么明细的高低贵贱之分？就像汉人称羯胡为羯胡，他们并不能称为民族，只能算是匈奴的分支而已。胡本义是指兽类下巴的垂肉，羯是指割去睾丸的公羊，这本身就是一种蔑称。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更是被扣着枷锁到处去贩卖，比畜牧无异。后赵的皇帝石勒就曾经被辗转贩卖，当过奴隶和佃客，到后来攻下冀州，拥有兵力十余万。当他已经具备向汉人雪恨的资本时，石勒并没有举起他的屠刀，而是为汉人的知识分子设立君子营，胸襟可见一斑。只可惜石勒后来的接替者石虎却是个残暴的君主。其实胡族一方面受不了汉人的压迫，一方面又十分地仰慕汉文明，当他们进军中原时，没有把汉人胡化，反而把自己汉化了。

　　五胡不是被消灭，而是被消融。

　　要民族之间消除隔阂并不容易，也许要十年八载，也许要数代百年。

　　薛正纲心想吴坞主能把胡人出身的小源如此看重，正说明隔阂已经在逐渐消失，自己与他结拜为兄弟，一来可以团结互助，二来可以借助他手里的权力整治坞堡，进而把他变成自己手里的枪杆子。

　　“现在暂时没有坞主，只有我薛正纲，咱们结拜为兄弟，有何不可？”薛正纲热切的把他拉过来，左足一勾，将两个蒲团踢到面前，抢先跪下，正色道：“弟子薛正纲，年约二十出头，今与……”说到这儿，问小源道：“不知道你的大号叫什么？”

　　“没有姓氏，吴坞主在世时本让我改姓吴，坞堡里的长辈们都不肯答应，说我……说我是个异类，我就叫作小源而已。”小源如实回答道。

　　薛正纲心想你这个碧眼儿恐怕跟孙权那个碧眼儿不一样，小源可能是西域的胡人，而孙权同志那属于基因突变了，当下道：“今与小源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天人共戮，不得好死。”

　　小源受宠若惊，当即也说了誓词，二人在灵堂前磕了八个头，自此结为异性兄弟。

　　便在这时，一行七八十人浩浩荡荡的往上山通道走来，为首一人正是独眼龙，他浑身缟素，神色悲痛，可腰间竟挂着长刀，显然来者不善。

　　薛正纲凝目一望，后面尾随的吴家军也都是手持长矛大刀，此等形状，绝不是祭拜的，倒有可能是寻仇的。

　　陈培层与小源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抢下土丘，拦住上山通道。

　　独眼龙一看见这绿豆眼剑客和碧眼儿，心里顿时就打怵了，两人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若是瞬间出手，只怕当场把他给秒杀了，当即往后退了几步，藏到人群中里边。

　　薛正纲立于上方，他一身缟素白衣胜雪，垂腰的长发没有挽髻，万缕青丝迎风飘扬，从容地问：“吴坎，你们是准备给吴坞主表演节目的吗？这也不错，吴坞主是尚武之人，最喜欢看舞刀弄棒，只是你们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上面站不住脚。”

　　独眼龙哼了一声，冷笑道：“祭拜吴坞主，是我等分内之事，只是今日有一桩大事要处理，如若不把它办了，九泉之下的吴坞主难以瞑目。”

　　薛正纲神色顿时冷了，问道：“有什么大事？”

　　独眼龙道：“自然是清理门户，你不配当坞堡的坞主，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小源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吴坎！你大逆不道，胆敢这么跟坞主说话，不要命了吗？坞主之位是谁传给薛坞主的，你心里面没数吗？”

　　薛正纲左手按在小源的右臂上，把他的长剑推回鞘里，缓步走下，说道：“薛某人临危受命，得吴坞主授与大权，要发扬光大他老人家的遗志，和各位南渡的初衷。薛某人自知年少德薄，各位若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