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名天师道道众,于第三日午时,被以及其残忍的手段坑杀,就地掩埋。薛正纲坐在轮椅上,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心里明白,这些人一死,天师道扎根在吴家坞每家每户甚至是每个人内心的信仰也都为之灰飞烟灭。
天师道的技俩被当众揭破,就像洗脑已久的传销份子终于改过自新。而这四十三条活生生人命的消失,无疑是一种精神文化的清洗。
“大哥,咱们这一次可是彻底的惹上天师道了。”
陈培层站在背后,推着轮椅,小源步行尾随,面有忧色地说道。
三人漫步在坞堡的田野,薛正纲从怀里摸出一枝碧玉簪子,笑道:“怕什么?咱们过不了多久,那就是当兵吃粮的了,天师道再横行霸道,也只是民间宗教而已,难不成还敢以目前的微弱势力抗衡朝廷不成?”
“也是。”小源一想,也就释怀了,笑道:“天师道臭名昭著,虽说不免与他们外敌,但也绝了以后大家还信奉天师道的念想。”
“可惜呀,儒家不是宗教,儒家只是治世,而乱世是宗教的天下。道教的威胁不容小觑,若任由其发展壮大,他日天下有变,民心大乱,道教中人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大晋就会再度陷入烽火之中。”
薛正纲手里把玩着那碧玉簪子,轻轻地拂拭,冰凉的触觉让他感到很舒畅。
小源瞧见这簪子,不由得笑道:“咦!簪子是要送给哪位钟情的姑娘?大哥看来是有意中人了。”?
“说出来你恐怕不信,这根簪子,当日插得我遍体鳞伤,要不是我命硬,恐怕栽在那妖女的手里了。”
小源不解道:“那你还留着干什么?”微一沉思,露出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大哥定然是爱上了你口中所说的女子吧?”
“胡说八道,我这是节约,这簪子虽然差点要了我的命,但也不是不能保存嘛。”
薛正纲爽朗地一笑。小源正处于萌发期,这个阶段的男孩子,对女人是既充满了好奇又敬畏。若是当着女人的面,恐怕会木讷得说不出话来。?陈培层笑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薛坞主在余杭老家,便已经有了一位佳偶,容色姿貌,决不在那妖……刘姑娘之下。”
他想到薛正纲称刘凌为“妖女”二字时,眼角带着笑意,自是没放在心上,说不定还真是他的意中人,自不可也跟风骂人,故而改称为刘姑娘。
小源听后嘻嘻一笑,说道:“恭喜大哥抱得双美归,只不知哪日有幸能喝得到一杯喜酒。”
“这小子!”
薛正纲气得笑了出来,暗想这两位呀,都跟自己八字还没有一撇。刘凌就不说了,孙泰的义女,孙恩之妹,当今天师道执掌者的亲属,潜伏的威胁性相当之大,说不定哪天孙泰就给朝廷灭满门了,自己牵连上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谢雨轩,一想到她,薛正纲就心生无力之感,晋代最讲究门当户对,谢氏又是当今如日中天的望族,自己本来就是一介寒门庶子,现在又当了数千盗贼的山大王,从社会地位上来讲,比在余杭时尚且不如,这让他自嘲起来,这是越混越往回去了……
话虽如此,薛正纲倒是记起了吴坞主说过的话,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军权更重要的东西了。自己好歹手底下有数千名追随者,八百骁勇之士,算得上是一个草头王。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自该考虑真正的利益。
士族子弟大多纸醉金迷,过着潇洒自在的日子,白白浪费家族传下来的庞大资源,寒人却连吃饭都是问题。似王谢家族出来的一些混吃等死的名士,诸如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徽之,此公便是尸位素餐之徒,游手好闲,他在车骑将军桓冲门下任骑曹参军,负责管理马匹。
桓冲见他吊儿郎当,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便问:“你知道你是什么职位的?”
王微之答道:“我看见有人牵马进进出出的,好像是管马。”
桓冲又问:“死了几匹你知道吧?”
此人面对长官的询问,居然理直气壮地回答:“未知生,焉知死?”哥们从当官那天起就是甩手掌柜,喝酒清谈才是公务,当官才是一种饭后的消遣。
桓冲给他气得是无可奈何,对方出自王家,自也不能重责,要是换作普通人这么做,早拖出去大卸八块了。
晋代可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朵奇葩了,似王微之这样的并不在少数,相反还是名士们装腔作势的一种体现,真潇洒的也潇洒,不潇洒地装潇洒。
中国历史上先后有九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依次序是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要说里面最富强的一个王朝,不用说是唐朝,可要说最差劲、最烂的一个王朝,大晋王朝以当之无愧的业绩能排得上中华上下五千年之第一。
薛正纲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那么远的事情,问道:“请求招安的《招安书》,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送去了,内容是按照大哥的想法,以及坞堡里最善笔墨的岳刀笔亲自抄誉的,没有任何犯禁和不恭敬之词,料想当地的县令承担此事,定会郑重处理,不敢拒受的。”小源答道。坞堡内有这么一个岳先生,读过几年诗经子集,在北方的胡人手下当过“刀笔吏”,即抄写、撰写公文之人,尊称岳刀笔,一手的小楷字在坞堡内是远近闻名。
薛正纲点了点头,说道:“数千人之众迁移,不得贸然行动,否则会被当作乱臣贼子。咱们不当盗贼了,自然要等地方官通报上层,招安我们,恢复平民之身再投军不迟。”
众人原想朝廷批示招安之事,乃是十拿九稳的事,两人便又重心地研究如何运载物品出坞,又该如何把吴家坞拆毁掉。直到夕阳西下,兀自商议不完,诸多的繁枝细节都须考虑周全,否则一个领导者如何服众?
陈培层端来酒水饭食,又点上了蜡烛,说道:“该吃饭了。”
薛正纲扔下毛笔,便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鼻青脸肿的吴二和岳刀笔冲了进来,那吴二嘴巴都抽肿了,本来说话不利索的他更不利索了,吞吞吐吐道:“薛……坞主,那……那县令……他……”
小源听的不耐烦了,怒道:“闭嘴,一句话抖擞七八回,不用你说了,岳先生,您说,到底是谁把你们打成这样的?我给你出一口恶气。”
岳先生长叹一声,有些懦弱地道:“那县令看了文书后,脾气大为暴躁,大打出手,把我们给一并轰了出来。在下跟吴二虽然挨了些拳脚,身子骨倒也承受得住,只是吴震山老前辈一把年纪了,被……被打断了两条腿。”说着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他妈的,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县令!”
薛正纲一拍桌子,茶壶盖都弹了起来,冷笑道:“他们不仁,咱们不义,敢打咱们的人,这事情便算是没完了。说到蛮不讲理,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咱们更不讲理的?这蛮横的官府县令是撞上了他不讲理的老祖宗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