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纲还真想不到这档子事,居然能引出这么多门道,当日刘牢之意图收拢他为手下,被阿爹委婉拒绝,因为缘巧合自己地位上可以不在他之下,刘牢之心中自感难平,仍想要自己屈服在他的面前。
“他有着当老大的野心,我一个新来的哪敢跟他叫板?就听刘大哥的话,阅兵不参加也罢。”薛正纲笑道。伟人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党外无党,帝王思想。
偌大的一个北府兵体系,没有派系林立争权夺权,那才是不正常的事。
“那好,走吧。你能够想通我就很欣慰了。”刘轨一笑置之,驾马随军离去。
两人策马跟在大军后面,薛正纲肚子里饥火难耐,这时部队前方有一个身材矫健的少年走来,谦卑地道:“敢问可是薛参军?”
薛正纲不知道自己当了什么官,听他问“参军”,又是姓薛,那肯定就是自己了,点头道:“你有何事?”
少年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把腋下夹着的一只方形长盒子递上,恭敬道:“这是孙将军命我送来的一点小礼,祝贺薛参军荣升参军之职。”
薛正纲心想:“看到我拒绝阅兵,孙无终心里一开心,觉得老子好似‘服软’了,不敢搞得太僵,派了这小兵送礼过来。哼,谁他娘的说当兵的耿直,就没一个直心眼的。”他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是吗?那可就多谢了。”说罢伸手接过长盒子,一拉开封口,里面躺着一瓶上佳的酒瓶。
酒瓶已是上佳,酒水岂可为凡品?
他呵呵一笑,说道:“孙将军送给我的礼物,我这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带,没有礼物可以回赠,这该如何是好?”
那少年正色道:“薛参军初临京口,乃是贵客,哪有客人还带礼物的?孙将军吩咐了,今夜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宴请薛参军。”
薛正纲暗骂:“他妈的,我是客人,你是这儿的主人,口气可真不小。”心下愤恨于孙无终的嚣张气焰,这口气倒也能勉强咽下去,顺口问那少年,“我知道了,你告诉他,今夜薛某必然到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一双丹凤眼英气勃勃,只是身子骨实在柔弱了些,又因日晒雨淋,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些,这也是体力劳动者的一种特质。
少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好半响才道:“小人刘寄奴。”
薛正纲细嚼慢咽几句“刘寄奴”三字,奇道:“好奇怪的字,你父母怎得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少年憋红了脸,一咬牙,说道:“不提也罢,小人名刘裕,字寄奴。生下来父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一世人都是这个名字,薛参军可一直称呼小人为寄奴。”
薛正纲听到“刘裕”二字,大脑“嗡”的一声差点短路,不可思议地望着这貌不惊人的少年,暗想:“不会吧?是同名同姓吗?同名同姓也不可能巧合到同字吧?”
冷门史薛正纲所知不多,毕竟他不是钻研历史或爱好历史之人,对东晋历史只寥寥记得谢安、桓温、苻坚等人而已。
可是刘裕这个名字,他是如雷贯耳的,即便对南朝历史一无所知,也总该学过辛弃疾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名句吧?谁能想到偏师东南一隅的江南小朝廷,就是这位看似貌不惊人、地位卑劣的刘寄奴,未来却是亲手终结东晋王朝,且灭桓楚、南燕、后秦、西蜀,总计五国,取而代之建立的刘宋王朝,被后世誉为南朝第一帝的,正是此君。
薛正纲凝眉望着他,许久一笑,说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足为奇。人生而为英雄,让人记住的是英雄的伟业,而不是光记住一个漂亮的名字,懂了吧?”
刘裕浑身一震,单膝跪地,沉声道:“谢薛参军的指点,令小人茅塞顿开。”
薛正纲如火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只觉一股荣誉感浮上心头,跪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历史上灭国无数的伟大英雄,自己一路走来,哪个宵小之辈都敢对自己出手,惟觉今日之感大慰平生。他伸手虚扶,说道:“寄奴,快快起来。”
刘裕闻言立即站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他。
薛正纲笑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会赴约。至于这瓶酒我也会带过去,希望到时寄奴在旁,也一起喝两杯。”
“小人不敢。”刘裕脸一红,讪讪道。
刘轨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心想多问孙无终的事才是正经,跟一个跑腿的货色拉什么亲近,挥手道:“赶紧的,回去报信,不要在这待着。”
“是。”刘裕不经意间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转身离去。他健步如飞,几下便又冲到了前头,真可评得起飞毛腿三字。
刘轨奇道:“赴约就赴约嘛。你不参加阅兵,是无声的向孙将军示好,他邀你喝酒吃饭,这是向你示好,你安分的去就是了,跟一个小兵套近乎做甚么?该不会想往孙将军营里,安插一枚眼线吧?”
薛正纲听后啼笑皆非,心想一个孙无终而已,也就在北府略有名气,刘裕可是被文豪墨客吹捧推崇的绝世豪杰,岂可一概而论?当然他就算把宋武帝未来的壮举说给刘轨听,恐怕他也只会翻个白眼了事。谁能相信一个小兵会推翻士族门阀林立的王朝?
人生与历史,往往难以预料。
“刘大哥想哪去了?我既然向孙无终俯首称臣,就不会去时刻暗算他,发展眼线,那是小人所为。我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颇有才学,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薛正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左边眉毛习惯性地动了动,目视着前方。
刘轨不以为意,笑道:“你太看得起人了。今天刚来,还有诸多北府的英雄豪杰没能给你引荐一番,等有机会,大家都聚在一块儿吃喝。嘿,对了,老弟当日自诩七次郎,老哥钦佩不已,到时候咱们在花天酒地去。”
薛正纲心想你果然念念不忘,这会儿可不能露怯,笑道:“好啊,那我得先在这说一声谢谢了。”
刘轨最爱插科打诨,两人聊着聊着便开始不知所云,薛正纲也乐意有这样喜欢胡侃的好兄弟,跟他勾肩搭背地说笑,一路尾随军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