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侃摇了摇头,叹道:“薛参军,不是老夫说你,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天底下的争衡之事可还少了?一家里尚且有夫妻之争、兄弟之争、父子之争,又何况是以实力争衡的北府?在这里无人不争,无人不斗,可同时只信奉谢帅一个,这点便已足够。你以为谢帅的雄才大略,不知我们北府各系的矛盾吗?他心里比我们都清楚,你跟孙无终争出胜败,剩下来的那人,不还是谢帅的将领。”
薛正纲沉默下来,这倒是不错,一个团队在合理适当的内部竞争下,确实会产生源源不绝的生命机能,而这恰恰是谢玄这个北府最高领袖所喜欢看到的景象。他沉吟道:“诸葛大叔所说不错,但既以这番话教我,大叔是准备靠向我了?”他可忘不了是诸葛侃提名自己后勤杂务繁忙,不可参加阅兵之事。
诸葛侃大笑:“老夫不会靠向你,也不会全力地帮助刘牢之。老夫之前确实与刘牢之站同一条线上,以为你只是一个任人蹂躏的货色罢了。可是看了你今晚的表现,老夫算是看走眼了,你这样的人决不能当政敌,故老夫也不愿得罪刘牢之,只保持两者之间的中立。”
薛正纲点了点头,说道:“谢谢诸葛大叔。”
诸葛侃道:“我奉劝一句,斗争可以,比赛共争长短一较输赢,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可若是动刀兵伤人,则只会引来谢帅的不快。倘若你砸伤了孙无终,又或者他乱刃分尸了你,都会被谢帅革除职务,扫地出门,可不要坏了规矩。”
薛正纲长揖到地,大声道:“多谢诸葛大叔指点迷津,令我茅塞顿开。”
诸葛侃摸着自己那一部扎手的短须,笑道:“好自为之吧,刘牢之乃是不可多得的骁将,假以时日的成就不可限量,至于你,谢帅看中之人,前途自也光明。”
薛正纲奇道:“诸葛大叔目光如炬,又深谙权谋之术,怎得只甘愿作一个中立者,那不是自毁长城吗?我倒是觉得,刘牢之和孙无终二人比不上你。”
诸葛侃大笑一声,摇头道:“这你可就有吹捧之嫌了。老夫虽然心里有那么点谋断,仅此而已。哪里能跟这些年轻人相比?”
说着又不住地唉声叹气:“老夫今年五十有三,命不久矣,老了,没有什么争胜之心。我就想着操练一支强军,为谢帅日后作为北伐之师,未来收复两京,驱逐胡虏,算起来不也有我诸葛侃的一点微末功劳吗?”
薛正纲肃然起敬,这才是革命的螺丝钉呀,又是感慨道:“当然是功劳,而且是天大的功劳。诸葛大叔有这份赤子之心,老天爷是不会辜负的。”
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再想,收复两京,不过是一个近百年的梦罢了!历经从祖逖、庾亮、殷浩、桓温两代四人之手,都没有完成所谓的统一大业,掠夺回来的北伐成果,也在几十年的拉锯战中重新失去。
血淋淋的历史曾经无比沉重的记录在轻盈的书本上,薛正纲明白历史的走向,而目前历史格局最细微的改变,也不过是多了他一个穿越者。
历史之危亡,难不成还能操控在自己一人之手?天下大局,浩瀚的历史云烟,一个人妄图全部修改,无异于天马行空。自己最多只是这个时代的不稳定的因素,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太平洋上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由翅膀振动带起的微弱之风,足以在七天之后在东亚刮起一场飓风,这是哲学家的“蝴蝶效应”。柔弱无骨的蝴蝶尚且能为人间带来强有力的变化,一个通晓古今的穿越者,又能带来多大的改变?
诸葛侃道:“我看最多不出两年,我这把老骨头就能派上用场了。”
“是因为这两年内就会继续开战吗?”薛正纲心中凛然。
诸葛侃摇了摇头:“北方伪秦不论从各个方面,都数倍于我大晋,苻坚又是野心勃勃的雄主,昔日伪秦丞相王猛活着的时候,尚能劝谏几句,现在可就难说了。苻洛提十万之众造反,苻坚忙于平定,南征的计划才有所耽搁而已。”
薛正纲记起谢雨轩也有说过类似的推断,认定苻洛的造反虎头蛇尾,最终只会一败涂地,宗室内争之战一旦结束,江南之地必然烽火再起。他咬牙道:“既然要打,那就跟他拼了这条命,大不了我北府诸将亡尽最后的一兵一卒而已。”
诸葛侃叹道:“似士谔这样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多了。南北二地本来均属汉人土地,自永嘉丧乱以来,两京化为放牧牛羊之地,北方成了胡人肆虐之所,近百年的分裂,北方汉民对晋室的憧憬之情日渐淡薄,南人年轻的一代亦对国仇家恨不甚理解,知之甚少。想当年我的部下、宗族子侄等人在二十六年前,身居长安,所见胡人残戮汉民,恨不得生食了胡人!桓公首次北伐,兵临长安,天下为之震惊。唉,桓公当时的音容笑貌,兀自记在老夫的心头。”
薛正纲眼前一亮,桓温老贼可堪称东晋历史上的大英雄了,问道:“桓公首度北伐,直抵长安,那伪秦的一干胡虏,岂非吓得屁滚尿流?”
“那是当然。桓公是屈指可数的英雄,他一抵达长安,百姓为之流涕,那会儿足可见百姓对晋室寄予的厚望。嗯,当时是永和十年,伪秦还是苻生那个暴君在位,把关中一带弄得乌烟瘴气,流血不止。桓公北伐远征,粮食匮乏,下令抢收关中麦子充作军粮,我等升斗小民皆出绵薄之力,为官军抢收麦子。只可惜慢了一步,秦军已先一步割收麦子,抢不完的,干脆一把火烧了,桓公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变出十万大军的粮草,无奈撤兵。撤兵时就将长安的几千户民众一齐南下,老夫便是数万百姓的其中之一。”
诸葛侃想起二十六年前的往事,虽已成为历史,可每当国仇家恨,王师殊死搏斗的场景,依稀便如昨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