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纲听得如痴如醉,忽想起一事,不由得问:“诸葛大叔,不对吧?桓公兵临长安,关中豪杰百姓皆为之神往。倘若不是桓公兵临长安不渡灞水,豪杰又怎会踌躇不前呢?按理说二十六年前,汉人思慕晋室之情极为深厚,桓公一旦渡过灞水,关中豪杰为之响应,直捣黄龙岂不是轻松?然而桓公为了一己之私,错失良机。”
在他看来,诸葛侃虽然老谋深算,可对于桓温有着近乎崇拜的眼光,故认为他眼里的桓温,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
诸葛侃摇了摇头,正色道:“这话是当年王猛拜访桓公军营时所说的吧?王猛当时一介布衣,不用考虑身前身后事,自然鼓励桓公驱兵渡灞水,联合关中豪杰推翻伪秦。”
说到这儿,下意识地四下里一探,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虽然当时的时局有利于晋室,但就整个局面来说,其实不容乐观。桓公一向谨慎,多野战,不喜攻城,而且慕容俊的先锋大军抵达河南,江西(长江以西,非指江西省)流民郭敞又挟持守官投降姚襄,距离京师建康近在咫尺,吓得东晋朝廷震骇,把豫州刺史谢尚急急忙忙的调回来戍卫京师,其实姚襄根本没有渡江的意思。桓公犹豫不前也是有原因的:一旦杀入长安,战争难以断绝,敌军亦非易与之辈,天知道会不会尽毁名声?桓公存了这点私心便退兵了。昔年桓公一举覆灭成汉,功高震主,为朝廷所忌,换上了殷浩这个书生替代北伐。朝廷所启用的尽皆是无能之辈。殷浩北伐大败,桓公上表弹劾,朝廷无计可施,只能贬这个不中用的殷浩为庶人。桓公如愿地接掌大权,统率北伐军如履薄冰,自是要事事考虑周全。”
薛正纲听后方知背后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勾当,不禁浩然长叹:“兄弟阎于墙,外御其侮。东晋立国数十年间风雨飘摇,先后在王敦、苏峻、庾亮等人的争权夺利下白白耗去几十年。其实我们能够苟安于此,也要感激北方的胡族互相交攻,没有南下的机会。”
诸葛侃望着沉沉的星河,叹道:“风云变幻,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北方经过苻坚的和戎之术与仁政,已然归于统一。而自桓公最后一次北伐以来,也有近十年的休养生息。”左手自右而左地在胸前一挥,大袖飘飘,“万古长天,昼夜兴替。秦汉之时,蒙恬去胡人三十年不敢南下牧马,汉武之际,更是打得匈奴迁移。这是我们汉人的骄傲,当年我们在鼎盛的时刻挫败了他们,今日敌强我弱,大不如前,难道汉家儿女便怕了不成?一战到底,最多只是死。诸葛侃乃一个匹夫,当此之时,为国捐躯,搭上我一条命而已。”
薛正纲虎躯一震,伸手在半空中与他紧紧相握,郑重道:“诸葛大叔,也算我的。”
诸葛侃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目光突地一凝,颤动着指向他的身后:“那……那是……”
薛正纲闻言回头,便见远处的天边一道红光闪过,如电光火石,沉沉的一线拖着火红的尾巴,似神龙腾飞,惊艳了整片夜空。
他挠了挠脑袋,笑道:“一颗流星罢了……”
诸葛侃浑身都在颤动,激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喃喃道:“不可思议,异象……异象呀!红星坠入南方,这是主王者之兆,不出二十年,汉人必将兴起,南方将出现一个伟大的君王。”
薛正纲对巫蛊神谶向来是嗤之以鼻,刚刚诸葛侃还说胡人凶悍,转眼间又说会出现伟大的君王,可见痴迷妖术深矣,但又不好说些扫兴的话,干巴巴地道:“是吗?那就太好了。”
诸葛侃紧紧握着拳头,兴奋地说:“这可是千百年未有的异象呀。记得一次史载,汉光武帝刘秀于昆阳,受王莽四十万大军所围。汉光武兵不过二万,难挡其锋,当王莽大军准备一举消灭赤眉军时,史书记载‘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王莽大军受到惊吓,兵无战心,汉光武率先奔出,手刃数十人,四十万之众争相踩踏,死伤无数,汉光武也由此再续汉祚。也不知这一次流星坠地是预示着何人将带领汉人完成统一大业?莫非是皇室中人?”
薛正纲心想这刘秀运气好到姥姥家了,军事奇迹依托于一个天灾,不由得道:“诸葛大叔也懂得看天象吗?”
“略知一二。”诸葛侃目光仍然盯着夜空,低声道。
薛正纲撇了撇嘴,他自是想不到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幕将来会收录于史书之中,而他也成了史书中略带神话色彩的那个“伟大君王”。
然而此时的诸葛侃自不会知道,他口中所谓的“伟大君王”正站在他的面前,他雀跃地道:“士谔,回去早些休息吧。今夜的红星坠地,令我深感不平凡,今夜怕是要彻夜不眠了。也不知宫中的太史令如何解释今日的异象。”
太史令自夏朝便已设置,延续至秦汉,主要职责有记载史事、编写史书、监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魏晋以后,太史令职位渐低,修史的任务划归著作郎,太史令只掌管推算天文历法。今夜的异象,宫中的太史令必然瞧在眼里,自必对此异象解释一番,上奏朝廷。至于百姓们能否听到宫中的解签,就得看圣上的意思了。
薛正纲摇头失笑,拱手道:“诸葛大叔慢走,改日有空再聚。”说罢,转身离去。
刚没走出几步,迎面便是刘裕走下楼来,一瞧见他,满脸喜色,叫道:“薛参军。”
薛正纲点头道:“怎得?还有事要忙?”
刘裕道:“刚才那几个卫士,由于不敢对您下手,触怒了孙无终将军,命我送他们去领一顿棍子,以后长点记性。”说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薛正纲坐怀不乱,修身养性的功夫让他佩服到了极点,刘裕心想:“薛参军能够如此气定神闲,这雅量恐怕不逊色谢相。只是那么危急的时刻下,薛参军也该躲避着才是,难道他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被大卸八块吗?到底靠的什么东西,才能够有恃无恐?”
薛正纲笑道:“寄奴在孙无终手下,作何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