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悠扬的笛声从昭福宫中隐隐传出。曲子依旧婉转动听，可是声音却时隐时现，明显的中气不足。

　　距离慕容霖钰被王莽所伤已两月有余。贤妃用上了宫中所有的名贵药材，加上慕容珣赏赐的补药。而慕容霖钰就像个药罐子，每天吃着各种各样的汤汁药丸。

　　整个昭福宫都飘着一股药香。

　　可是慕容霖钰的身子却越来越羸弱了。此刻站在昭福宫内院里已经枯黄的树枝下面，依旧一身白衣。冷风一吹，白衣下面空荡荡的，瘦弱的身躯就像要被吹走一般。

　　贤妃再次红了眼睛，连忙取过王进手中的翻毛大氅，上前亲手为他披上，轻声劝道：

　　“玉儿，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歇息吧！天气冷了，小心受了风寒。”

　　慕容霖钰缓缓转过身，原本俊美的脸颊已瘦削的不似常人，双眼无神，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只见他微微一笑，双眼看也不看贤妃，而是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院子外灰暗的天空，叹道：“到底不如那玉笛……”

　　接着一弯腰，呕出了一口血。

　　贤妃连忙上前轻轻抚背，眼眶通红。

　　王进站在后面摇摇头，叹了口气。

　　慕容霖钰低头轻抚着手中笛子，是檀木的。原来那通体碧绿的玉笛在被王莽一掌击中之时，已经一折为二，也多亏了那玉笛，替他挡了王莽的掌风。

　　想起自己被王莽击中之时，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说不尽的愧疚和自责，慕容霖钰竟是有些痴了。

　　黄昏时分。

　　慕容珣正在贤妃处用晚膳。因为七皇子的原因，近来他时常到昭福宫来，也顺便看望七皇子。

　　看来，对这个儿子，慕容珣还是很关心的。

　　贤妃娇柔浅笑，同时又眼窝含泪，将一份侍奉帝王的虔诚和痛惜爱子的心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引起慕容珣的反感，还惹得他疼爱有加。

　　他此刻正怜爱的轻抚着贤妃的玉手，嘴里品着贤妃亲手做的精致小菜，神情悠然自得。

　　突然，宫门处远远传来击鼓之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和谐宁静！

　　慕容珣坐直了身子，愣了一愣。

　　南靖国有个先皇定下的规矩。民告官，可以到宫门前的伸冤鼓击鼓伸冤。

　　不过为了防止诬告，先皇还定下了一个规矩，如果伸冤不成，发现是诬告，那么伸冤之人将被处死，而且五族同诛。

　　所谓官官相护，即便官员真的有错，朝廷也很可能为了顾全面子而护短。更何况如果收了好处，哪里还有伸冤之人的活路？况且还要五族同罪！

　　所以自打这条规矩定下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真的前来击鼓伸冤。

　　郁金城的百姓都知道在宫门前立着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鼓，名唤伸冤鼓。鼓的侧面漆着明亮的朱红色，还挂着红色布巾包裹的鼓锤。每年都有人打理、翻新，却从未听见过鼓声。

　　一些迂腐的官员，还以此为荣，常在朝廷上鼓吹太平盛世，圣上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举国上下清正廉明，故而没有冤假错案。慕容珣每每听着也甚是顺耳。

　　以至于此时，当低沉的鼓声传至昭福宫，慕容珣想了半天，才侧过头犹疑的问贤妃：“爱妃，这难道是伸冤鼓的鼓声么？”

　　贤妃当然也从未听过，只能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这时大太监王喜奔了进来，用他那尖嗓子尽量平稳的禀告道：“陛下，宫门前有人击鼓伸冤。”

　　“何人伸冤？”慕容珣很是诧异。

　　“是……是……”王喜竟是不敢说。

　　慕容珣一拍桌子，不耐烦的喝到：“你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这般吞吞吐吐，快说！”

　　“回陛下，小的……小的也没瞧清楚，就是……就是这击鼓之人的样貌，远远看起来竟与已故的前沧州太守马大人有些许相像……”

　　王喜可不敢说那就是马竞元，毕竟刑部已经断言马竞元早已被杀害。

　　可是，慕容珣闻言已然大吃一惊，一抬手就推翻了桌子，碗盘汤汁菜叶洒了一地。

　　“皇上息怒！”贤妃吓得连忙站起身来，退到一边跪下。

　　屋子里伺候的一众太监、宫女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慕容珣看也不看，一拂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王喜连忙一路小跑紧跟其后。

　　击鼓伸冤的案子，是要由皇帝亲自审理的，更何况击鼓之人竟可能是马竞元。

　　慕容珣一边快步走回大殿，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最近刑部在沧州办案的那些牵强附会的奏报，心里已经猜到了十之。

　　随后开庭审理。

　　太子、二皇子以及在京的重要官员悉数到场。慕容珣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面色阴沉。

　　太子神色自若，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二皇子却已是面如死灰，心惊胆战。

　　只见远远走来一老者，身穿麻布衣衫，头上戴着竹编的草帽。头发散乱，衣衫破烂，风尘仆仆，步履蹒跚。

　　刚走进大殿，他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就地跪了下来。

　　缓了一缓，他才从容的摘下草帽，声音不甚洪亮却响彻大殿：“草民马竞元参见圣上！”

　　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就快支撑不住，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旧犹如当年，不正是那个前科状元马竞元？

　　马竞元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二皇子已是满头冷汗。

　　慕容珣眯了眯眼睛，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倔强而又才华横溢的臣子的冷落，再看看眼前这苍老的面容，不禁唏嘘，叹道：“爱卿，你还活着就好……”

　　见皇上不问其他，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马竞元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老泪纵横：“皇上，想不到您心里还念着老臣，老臣就是死也瞑目了！老臣冤枉啊！”

　　随即，马竞元便将事实和盘托出。

　　称二皇子慕容霖枫在平定卞城叛乱时如何为了凑足人数向朝廷表功，竟草菅人命，错杀了四百五十三名卞城无辜百姓。卞城与沧州毗邻，大量失去亲人的百姓投奔到沧州。

　　马竞元在得知此事之后，曾前往卞城与二皇子理论，建议他将功补过，表奏朝廷，重金安抚失去亲人的百姓。此举遭到二皇子的强烈反对，还将马竞元赶出卞城，扬言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马竞元最见不得百姓受苦，气愤之下，决定亲自前往京城告御状，却在中途被二皇子的人劫走，送到了兵部手里。兵部尚书赵忠全欲将他送回沧州暗杀，被他半路逃走。

　　为了追查他的下落，兵部将他的妻儿全都抓走，到现在都不知所踪。而他为了进京，隐瞒身份，躲避兵部的盘查，一路吃尽苦头，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京城，得以面见圣上。对自己如何被救，如何投奔五皇子的事，只字未提。

　　马竞元最后说道：“皇上，四百五十三条人命啊！如果我们的朝廷就这样做事，南靖早晚灭亡啊！请皇上为无辜的百姓做主！为老臣的妻儿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