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轩没有接黑娃的话茬儿,他有意迂回,从黑娃未来的利益说起:“我丈人何
小辫能帮你,我杜晓轩也能帮你。何况吴北上是我的朋友。他只在我丈人家的窑洞里
住了不到三年。可和我认识了几十年,你说他和谁更近?”
黑娃没回答,只是静静听着。他怀疑杜晓轩的话,因为何小辫跟他说过,其实,
在他家住的这两个北京知青,并不是那种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朋友。两人在村子里
时,一直暗中争斗。至于为什么争斗,何小辫没说。黑娃也没琢磨。因为那毕竟是很
久远的事情,就是琢磨透了,于他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后来两个人回到北
京,一个搞建筑,一个玩古董,没有共同点,没有交集,两人都不往来了,他管这乱
七八糟的闲事干屁呢?可是何小辫分明跟他说过:“找吴北上要工程的事,千万不敢
让杜晓轩知道。杜晓轩知道了,就弄不成了。”
杜晓轩见黑娃不说话,就又说:“何小辫没一句真话。你不想想,我和吴北上要
不是朋友,他怎么会把工程给我丈人呢?”
黑娃的智商当然高不过杜晓轩。杜晓轩两句说道就把黑娃绕了进去,让他觉得
他说得在理,就告诉杜晓轩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先,满仓帮村里找吴小北拿工程。后
来县上知道了满仓有这么大的本事,就给出更高的回扣,满仓立刻就投了县里,村
里就断了财路。黑娃知道,满仓走的是吴北上儿子吴小北的路子,就想,根子在吴
北上。吴北上毕竟在他们村子下过乡,毕竟在何小辫的窑洞里睡过两三年,就找到何
小辫,许以重金让何小辫直接疏通吴北上的关系。结果,何小辫不但夺回失地,还把
县的工程队挤出了北京的建筑市场。为此县里和村里还发生了打斗。这边打得头破血
流,那边何小辫凯歌高奏,一举拿回了两个合同。何小辫和黑娃一伙在工地上喝庆功
酒时,满仓蹿到工地,骂骂咧咧说何小辫断了他的财路,说道上的规矩,何小辫得劈
一半给他。他这回就是来拿钱的。要是不给钱,这工程谁也别做。何小辫一听火冒三
丈,操起装啤酒的塑料箱子,砸在满仓肩膀头子上。工地上的工人都围上来,大有人
人又拳又脚群殴满仓之势。
黑娃接着说,跟满仓来的还有个年轻人,留个许文强式的偏分头,戴个金丝眼
镜,挺斯文的,就是这个人拽住了满仓,跟何小辫说:“没事没事,他喝多了。”满仓
却高声大骂:“何小辫你等着!有一天我让你死都整不明白,你是怎么死的。”骂着,
还列着架子要往上蹿,让那个金丝眼镜拽住了。一直把他拽上他们开来的一辆黑色的
桑塔纳2000。
那车一溜烟就开走了。何小辫还在骂:“老子可不是让你吓唬老的。”那天,何小
辫喝了不少酒,散伙的时候,他说:“有一天我要是死了,就是让他们害死的。”
你丈人说这话的时候,也可能是真喝多了。
杜晓轩听完黑娃说的话,默默想了一会儿说:“我丈人被车撞那天晚上,你也去
过医院吗?”
黑娃点点头说:“去过。那晚上我俩刚从一家酒馆出来,我去撒尿,也就一泡尿
的工夫,你丈人就出事了。”
杜晓轩问:“你看见撞他的车了吗?”
黑娃说:“没有。”
杜晓轩说:“那你怎么在医院跟杜鹃说是谋杀?”
黑娃说:“在医院里,我看见你丈人死得怪惨,一下就想到满仓曾说过……我当
时也是酒喝多了,瞎说的。”说完一口干了瓶里的吃酒又说,“满仓当时说的也就是
个气话,你可不能当真听。”
杜晓轩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他这时知道了黑娃所说的谋杀并没有真凭实据,但
他丈人屋里藏着的巨款是怎么回事,他还要弄明白,便转了话题问:“这些年你们都
在二公司的工地上干活,你见过吴北上吗?”
黑娃说:“见过是见过。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呀。但我懂这行当里的规矩,
回扣一分不少。都是你丈人经手的。我从不插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跟我交个
实底,你这次来是想帮我联系吴北上,还是来审我的?”
杜晓轩见黑娃把他说的都当成了真事,只好实话实说:“我会努力去做。做成了
你也别谢我。做不成你也别骂我。”
黑娃却充满了希望说:“你要是成心给我们做,哪儿会做不成呢?”
杜晓轩又问黑娃:“那个满仓现在在哪儿呢?”
黑娃说:“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后来再给他打电话,电话也关了,打
不通了。”但他没跟杜晓轩说还给了满仓两万块钱,让他帮着找吴小北联系工程的
事。他知道,现在无论满仓还是杜晓轩,都是他惹不起的人。
杜晓轩说:“满仓常爱去哪儿逛?”
黑娃说:“原先他在一个车行打工。可这行当他早就不干了。这两年有人说,他
常去一个叫大都酒店的地方。满仓这小子打小就好偷好赌。进了偌大一个北京城,这
小子抽抽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出赌场的味儿。北京警察都找不着,他一闻就能闻出哪
儿有赌场来。”
杜晓轩说:“他长什么样?”
黑娃说:“腮帮子上有块口杯大的胎记。好认。”
杜晓轩决定去大都酒店试试,看能不能碰上满仓。
虽说杜晓轩没有来过大都酒店,但他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几个月前女儿
杜鹃就暗访过这里,还准备在《每日早报》上做系列报道,把大都酒店的勾当暴露于
光天化日之下。但稿子没有通过,女儿为此愤怒了很多天。稿子虽然没有见报,但家
里还是遭到了电话威胁,让他们晚上走路小心着点。要是让汽车撞着,或者让从天上
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烂了脑壳,那绝不是偶然的。坏蛋就是这么嚣张。更猖狂的是,
女儿还被不三不四的人跟踪,有好些天要是回来太晚,为了安全起见,杜晓轩还得去
报社接她回家。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大都收敛了许多。每晚也不像原来那么火
爆,找个停车位就像春运时搞张火车票那么紧张。
杜晓轩一坐进大都酒店大堂开设的咖啡间,就感觉到这个地方的确有些怪异。
大堂中央的大理石地面上,镶着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有黑白两条鱼相拥缠绕着,
似乎告诉来这里的人们,世界就是由黑白两道组成的。而这里,就是黑白通吃的地
方。阴阳鱼的旁边是一架三角钢琴。有个清秀得像女人似的男人坐在那里,用这架
钢琴弹奏着《走西口》。洋形式和土内容就这么奇异地结合在一起。钢琴的背景是假
山,假山上爬满真实的绿萝。假山的一侧就是装饰着真真假假的花草中的植物园。植
物园里散放着几张小圆桌和几张藤椅。杜晓轩就坐在这里。透过那巨大的真假难辨的
芭蕉叶的缝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旋转门进来或者出去的每个人。
杜晓轩在这里坐了两个晚上,从9点到11点半,这个夜生活的黄金时段,他也
没见到一个疑似满仓的人。他试着跟那个戴着黑色领结的服务生打听这里有没有好玩
的地方,比如,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扑克牌暗示服务生。服务生明确而礼貌地告诉
他,赌博在我们国家的每个城市或者乡村都是违法犯罪行为,而本店经营的所有的项
目全部合法。如果先生想做违法的事情,请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在哪儿呢?”杜晓轩问。
服务生微笑着说:“那就是先生的事了。本店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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