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轩从那个破败的黑黢黢的废墟里走到街上,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的
脑袋让各种各样的疑问塞满,这些疑问又找不到答案,想来想去,又生出了许多的同
情和心酸。
到家已近午夜,水儿还没睡。这已是她多年的习惯。不管多晚,杜晓轩没回来,
她都开着灯,等他归来。他们卧室里,那盏闪亮着湖绿色的灯光窗口,就像是海边的
灯塔,指引着他,并且照亮着他的归程。水儿听到门响,就打开走廊里的灯,站在卧
室的门口迎着丈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杜晓轩抱歉地笑笑:“又让你担心了。看上了一样好东西,价钱却谈不拢。挺难
缠的。”
水儿说:“谈不拢就慢慢谈。你不是常说,古玩讲个缘分,有缘就能谈成,要是
谈不成,就是没缘。没缘就别勉强。”
说着,水儿拉开了被子,盖在了身上。很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杜晓轩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猛然间又想起,兰翎还给他打来电话,
说是明天要领个香港的客人来店里看看呢。他看看表,早就过了午夜。那就是今
天了。
杜晓轩早早去了他的存真坊。小店隐没在潘家园多得不可胜数的各式各样的古
玩店之中。北京早年比较著名的古玩交易市场,德胜门外的鬼市算一个。说他鬼市,
是因为这里是古董贩子和古玩收藏爱好者自发的一个小市场。凌晨四五点钟,天还黑
着,买的和卖的,不买也不卖只是看的逛的,就都聚集在这儿了,有贼头贼脑,讨价
还价的;也有不言不语,东张西望的。可谓人头攒动,打着电筒照货的、辩论货之真
假的、低价捡漏的、天价打眼的,让你在这鬼市里见识了种种世间百态。天一放亮,
就作鸟兽散,这是说早年间。后来,大白天,或三五成群,或独来独往的有,或漫天
要价或就地还钱的也有,地上铺张老帆布,珠子、手镯、鼻烟壶、旧怀表、青花瓷,
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往上面一搁,就做起了生意。到了
20世纪80年代初,这个市场就移师北京东南的潘家园了。
“****”时期破四旧漏网的古董文玩,本来就所剩不多,便报复性地翻着跟头般
增长着它们的价值。一时间,兜里有了几个闲钱的普通人,便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行
当。于是,一夜之间就出土许多“唐三彩”“青花瓷”“战国青铜器”,专业造假也应
运而生。
杜晓轩的父亲一生都是吃古玩这碗饭。从早年古玩店的小伙计,一直干到国营
工艺美术公司的干部,历经古玩行里的风风雨雨大事小情。可说是阅人无数,也可说
阅货无数。老人家认为这一行里最无耻的就是以假乱真,甚至直接造假。其结果就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难辨,贻害无穷。因为每件古玩都记录着一段历史,可现作的
古玩,怎么能记录反映真实的历史呢?一个民族要是连历史都可以制造,那可是太可
怕的事情了。杜晓轩从小耳濡目染,不光对古玩练就了火眼金睛,父亲的许多优秀品
质也在他身上潜移默化地落地生根。当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业,开了自己的古玩店,自
然就给自己的店起了个响亮的字号:存真坊。
潘家园市场里有很多巷子,巷子两旁都是古董商铺,其中一个就是杜晓轩的店。
小店不过20平米,但仅就门窗都是精细雕花美不胜收,更不用说里面一尘不染的博
古架,架上的什锦槅子里陈列的古陶、明清瓷器、铜镜、古玉,件件古朴剔透,熠熠
生辉。一个玻璃书柜里,几张名人信札,有带信封,也有不带的;一些二三十年代的
旧报旧刊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赏识它们的人到来。
兰翎领着那个叫江山的香港老板进来的时候,杜晓轩虽说早有准备,但还是为
他不凡的气度仰止了。老人脸上挂着浅笑,眼睛直视着他,亲切又不失尊严,一件藏
青礼服呢风衣,里面是浅灰色中式对襟盘扣纯麻外套。中西合璧,时尚而且复古,那
么和谐地在他身上得到统一。
进入店门,杜晓轩先帮老先生宽衣,请他入座,他却略显歉意说,能不能让他
先一饱眼福,看看杜晓轩的藏品。杜晓轩说:“老先生请便。”
老先生先是在博古架旁,小心翼翼拿过一件和田把件,仔细看过放回,又拿起
一件光绪青花天球瓶,看过瓶底的款识又放回,如此再三。至于那些珠子、手镯、鼻
烟壶、旧怀表之类,看也不看,便又踱步那书柜。看来,杜晓轩的那些自珍的古玩
藏品都没能入他法眼。倒是那些信札、旧报旧刊更让他情有独钟。他小心地捧起一
张1934年5月的《申报》,眼睛便盯在了副刊“自由谈”上的一篇文章上,说:“谈
中国现代文学就不能不说《申报》的‘自由谈’。沈雁冰、叶圣陶、老舍、沈从文等
大家都在这上面写文章。后来,周而复、刘白羽、陈荒煤等后起之秀也在这里练过
笔,影响大得很哪。”说着,放下报纸,回过头看着杜晓轩,“你这里还有更早的报
纸吗?”杜晓轩从另一个玻璃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筒,从纸筒里倒出一卷熟宣,展开,
是一张1898年的《中外纪闻》夹在两张熟宣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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