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袭人 第46章
作者:张亦峥,黄平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王富贵眼瞅着兰翎在他面前立时呆若木鸡,一点一点瘫软下来,要不是他扶住

  她,她就会瘫倒在那些酒水、菜汤、玻璃与白瓷的碎碴中。王富贵把她搁在餐桌旁的

  椅子上,又到门口拾起那条清蒸鲈鱼,从那鱼腹中,抠出了一枚钻戒在腰间围着的围

  裙上抹了抹,放在兰翎的手心,苦笑着说:“钻戒藏在鱼腹中,本来是想给你一点惊

  喜,一个纪念日的礼物。”

  兰翎哭出了声,跑向卧室,王富贵没有阻拦,只是在她的身后温和地说:“吴北

  上不是好人。他在外面有的是女人。”

  卧室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王富贵弯下腰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杯盘。

  吴小北曾多次听人声情并茂地给他描述过看守所。在那些描述里,那里就是人

  间地狱。在这里,警察用不着施展他们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以监为家的老大。

  新人来此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菜。所谓冰糖肘子就是用肘部猛击后腰,那是肾脏所在,

  别说直不起腰,甚至会便血。所谓的火爆腰花就是用电线、麻绳浸泡在水里之后,

  猛抽后背,后背皮肤如大火爆好的腰花那样外翻。还有鸡蛋灌饼、糖醋排骨、隔山

  炮,都会让人留有看不见伤痕的内伤。现在,吴小北所闻马上就要成为所见了。牢门

  “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不光震得他头皮发麻,全身更是麻得不知在这

  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怎么迈动脚步。

  他偷眼打量这个号子。棚顶很高,足有四五米,后来他才知道,矮了怕犯人上

  吊。棚上有一只40瓦的长明灯,闪着昏暗且惨淡的光,说是防止犯人上吊或者搞些

  号里不允许的动作。号里是一趟整面的大地铺。有二十多个人犯挨排坐在地铺上,正

  用剔骨刀一样的眼睛剜着他。把门靠在一个被垛上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光头,吴小北

  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老大。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半躺半卧着。

  老大的眼皮都没翻一下,瞥他一眼,懒洋洋问:“因为什么呀?”

  什么因为什么呀?吴小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忙不迭地给老

  大点头哈腰。早就没了以往那中分头、金丝眼镜、中式对襟宽松布衫、料子西裤、名

  牌鳄鱼皮鞋的风采。身上一件说不上什么牌子的运动服上,还套着一件橘红色的背

  心,是看守所的号服,他自己都觉着挺可怜挺恶心挺滑稽。屋子里的人见吴小北没吭

  声,整齐划一齐声喊:“问你话呢,犯了什么事?”

  吴小北明白了,忙说:“车,偷车。”

  老大又是懒洋洋问:“什么车呀?”

  吴小北说:“汽车。小轿车。”

  老大冷笑起来:“砸撬,还是技术开锁?”

  吴小北说:“也砸,也技术开锁。”

  老大笑出了声:“土洋并举呀,还高科技呢。”

  屋里的人又是一片爆笑。

  老大忽然绷起脸,收住笑,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了声:“点菜吧。”

  那帮人虎视眈眈,一声不吭往吴小北身边凑。老大把头扭过去,闭上眼睛。吴

  小北知道,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是免不了的了,他两腿瘫软得一下就跪在了铺板上。

  一个小混混问:“糖醋排骨,还是冰糖肘子?点吧?”

  吴小北自是哪样都吃不消,忙作着揖说:“各位,出去,出去以后我请大家大饭

  庄,大菜馆,各位敞开点……”

  又一个许愿的。一片放荡的哄笑声。

  就在吴小北不知所措之时,门哐的一声开了,一个警察叫道:“笑什么笑!吴小

  北提审!”

  吴小北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老天爷呀!

  坐在了预审室里,已经快夜里

  10点了。吴小北倒是一点都不担惊受怕了。大胆

  地望着对面的两个警察。一个胖点,一个瘦点。

  胖的问:“姓名?”

  吴小北答:“吴小北。”

  “性别……嗯,男。”胖的自言自语,“出生日期?”

  “1980年2月7日”

  “家庭住址?”

  “加州家园1702b”

  “身份证号码?”

  “xxxxx……”

  “文化程度?”

  “高中。”

  “说说吧,因为什么进来的?”

  “在派出所,我都说了。还说什么?”

  “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因为什么进来的?”

  “偷车。”

  胖的说:“什么时候?在哪儿?自己,还是伙同他人?偷了几辆?”

  “怎么偷的?都给我想好了再说。从头说。先说第一辆偷车过程。”

  吴小北望着天花板,做思索的样子:“1999年6月前后,我们偷的第一辆。”

  胖的说:“我们是指谁?”

  吴小北说:“我们是我和满仓。”

  胖的说:“说偷车过程。”

  吴小北说:“有一天,满仓打牌输了钱找我借钱还账,正好我有个熟人想买个上

  档次的车。满仓在汽车修理铺干过,有开锁的本事,当晚就弄了辆凌志。那辆车

  10万卖给了一个朋友,已经让你们追缴了。钱我留了8万,给了满仓2万。”

  胖的说:“继续。”

  吴小北又说:“第二辆是个白色的旧拉达。偷这辆是一个陌生人打电话跟我订的。

  他要我给他弄一个旧车,别太招惹人眼目的,至于什么牌子,没有要求。我就去找满

  仓。我望风,满仓撬开车门。我们把车开到陌生人指定的大都酒店地上停车场的车位

  上。那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说好的

  1万块的酬劳。我留了6000,分给满仓4000。”

  胖的问:“这是什么时间?”

  吴小北说:“二月下旬吧,具体日子记不得了。还是我望风,满仓撬的车门。”

  胖的说:“继续说。”

  吴小北说:“第三辆是辆黑色的奥迪a6。还是那个陌生人的电话指令偷的。他告

  诉我他要的那辆奥迪每天什么时候可能会停在什么地方,我们偷车的当天,他就给

  我打来电话说,那辆车今晚8点前后会停在一个叫贵州活鱼的大餐馆门口。我们到手

  还是把车开到朝阳公园南门。那里还会有个包包。里面是酬金10万。事情办成了,

  我们也拿到了那10万。还是我望风,满仓撬门。我给了满仓2万,剩下的都让我挥

  霍了。”

  胖的说:“你们送车拿钱时,看见那个让你们偷车的人了吗?”

  吴小北说:“没看见。”

  胖的说:“一次都没看见吗?”

  吴小北说:“一次都没见过。都是电话联系。”

  胖的说:“说说你们交易的过程。”

  “每次我们都是把车开到陌生人指定的地点。一下车就看见,和他电话里说的一

  样,钱已放好了。一次是个大信袋,牛皮纸的;另一次是个布的环保袋。”

  胖的说:“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什么特点?粗、细、快、慢、口吃或者有明显的

  地方特点?”

  吴小北说:“我听不出他说话有什么特点,也听不出是哪儿的人。”

  胖的说:“你们偷车的目的是什么?”

  吴小北说:“没有目的。就是那个人打电话说,偷了车给我钱。就算是为钱吧。

  偷成了第一辆以后,觉得挺刺激,也挺简单。以后没人订货,也就没再偷。真的,一

  辆也没偷。我要是隐瞒了什么,你枪毙我好了。”

  胖的说:“你再好好想想。还干过什么坏事,都说出来,争取政府从宽处理。”

  吴小北说:“真没有了。”

  瘦的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一句话:“那就回号里说吧。”

  吴小北立马傻了眼。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实就是,他马上就要被送回号里

  了。而号里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嫌犯正如饥似渴地等着他点菜呢。他命里逃不过这顿老

  拳啊!还好,打开号子时,号子里的人都已经倒卧了。差不多3米宽,6米长的监舍内

  密密麻麻侧卧着二十多人。吴小北听人说过,行话叫立板儿。人挨人,肉挨肉。警察

  开门的时候,把门的老大就起来了。踹了跟前的两个人一人一脚,他看到两个人之间

  露出了几寸的缝隙,就想把自己塞进去。老大踢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他才明白,

  这里不是他待的地方,他得到里面去,就是靠着便池的地方。他往里面走,发现越靠

  便池的地方越挤,门口的地方却十分宽敞。老大踢了最里面的那个人一脚:“往他妈

  外挪挪,给这个小王八蛋倒点儿地方。”那个人揉着惺松的睡眼:“谁呀?”老大骂:

  “哪儿他妈那么多废话!”

  那个人狠狠瞪了吴小北一眼:“明儿有你好看。”

  吴小北躺在空出来的地方,却根本就睡不着。他不知道,得在这儿关多久。他

  爸他妈能不能把他弄出去。他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之际,就感觉有人在他身上猛踹。他

  一下跳起来。踹他的人是那个给他腾地方的人。那人冲他说:“怎么着?醒啦?那就

  按规矩来吧?”说着又冲老大说,“咱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老大说:“也好,晚上他没点成菜,咱就半夜给他来顿消夜。”那一屋子的人都

  悄没声地坐了起来。原来这些坏蛋都醒着呢。早有三四个打手上来,用衣裳蒙了他的

  头,给他走板。走板也是行话,就像林冲进了牢城,先得挨上一顿杀威棒。打人也有

  规矩,不打脸和软肋。打脸会留下证据,打软肋会造成肋骨骨折,进而血气胸,就要

  加刑了。

  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过后,吴小北以为算是完事了,他哪儿知道,这才是刚刚

  开始。老大冲那几个打手说:“该轮到哪儿步了?”

  几个打手齐声喊:“开飞机。”吴小北以为开飞机,就是“文革”时批斗当权派,

  两人各撅起他的一只胳臂,把他的头往后压呢。不是。比这要残酷得多。他们让他面

  墙弯腰,后脑勺贴墙,双手上翘,这种姿势不用半支烟的工夫,你就会扑倒在地。身

  体再棒,让你飞半小时,你也得散架。吴小北正飞着呢,一个打手用膝盖猛击他的大

  腿外侧,这里有丰富的神经丛,他立时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有人又拽起他,又用肘猛

  砸他的背后,这叫红烧肘子。重击下,抽搐成一团的吴小北已经吭不出声了。无声更

  刺激了打手们的凶残本性。于是,开飞机和红烧肘轮番上阵,还不断地冷笑着问他:

  你飞到哪儿了呢?”

  吴小北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无力回答。

  老大就喊:“哪个告诉他。”

  有个打手就回答:“还在机场上空盘旋呢。”

  老大怪笑着:“高度多少?”

  打手回答:“6000米。”

  老大又说:“航线多高?”

  打手说:“12000米。”

  “啥时候进航线?”

  “还有5分钟。”

  “进航线飞往哪儿?”

  “飞广州。”

  “飞广州干啥?”

  “逃香港。”

  “逃香港干啥?”

  “香港有光屁股小妞。陪大哥二哥玩儿。”

  吴小北不明白,这当口这些打手的航空知识怎么会出奇地丰富?老大冲他嘿嘿

  笑着:“知道怎么回答问题了吧?飞到哪儿了?”

  吴小北说:“飞广州了。”

  老大怪笑着:“到香港还有多远?”

  吴小北说:“快了吧。”

  一串红烧肘连击吴小北的后脖梗子:“回答错误。你应该回答,还有半小时。”

  吴小北几乎晕厥过去。

  老大还不作罢,自有人用便池里的凉水浇在他脸上他身上。老大摆摆手,那几

  个打手抻胳臂的抻胳臂,拽腿的拽腿,就给他扔到便池边儿上。看守所里有一个顺口

  溜:吃饭小碗儿,睡觉立板儿,放茅水洗**儿。说的就是在里面最受气的人。就是

  现在的吴小北。

  清晨,水儿醒来的时候,丈夫在她的眼前静静地凝望着她。这种情景出现在多

  少个清晨的鸟儿喧叫里。以前,他们还年轻时,是在灰色的拥挤不堪的大杂院里。阳

  光照不进他们自建的低矮小屋,她醒来的笑脸就是他的阳光。后来时光老去,他们也

  渐渐老去。她才发现,所谓爱,就是如果把热恋和浪漫统统从他们的生活中丢掉以

  后,依然彼此珍惜着对方。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心里却长久地踏实和平静。世间没

  有永远,记忆深处有彼此一席之地就是她的永远。烟尘散尽,时光流转,但那些记忆

  却是涂抹不去的鲜活、生动和历历在目。

  那时,他们赶上知青回城的末班车,回到北京。父亲原来有四间私房。父亲死

  后,这四间私房就被没收,住上了莫名其妙的两家人。他们回来了,没地方住就在这

  个大杂院的角落里盖了那间不过七八平米的小平房。杜晓轩在一个工程队做临时工。

  她家的小平房,就是工程队的一些和他一样的知青,东拾一块砖西捡一片瓦,小房子

  生生在这个院子里蹿起来了,就要封顶时,那两家人说,挡了他们阳光,不许盖。杜

  晓轩说,这房子盖在里院的西北角,能挡谁的阳光呢?就来几个汉子去推刚刚砌好

  的墙。杜晓轩叫着:“你们不能不讲理!”两家人说:“跟你们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你

  们回来干什么?反攻倒算来了吗?当还乡团来了吗?”杜晓轩说:“我没有反攻倒算,

  也不是还乡团。”他摊开两臂,用自己不算是强壮的胸膛挡在墙的前面。几个人冲上

  来拽杜晓轩。杜晓轩就和他们搅在了一起。这时,一个朋友操起和泥的铁锹,吼一嗓

  子:“不给老子放手,老子活劈了你们这帮混账王八蛋!”

  小房子就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里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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