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在这个他们自己搭建的小房子里,天天抱着个红灯8402收听中央人民广播
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她关注的是每日的战况。因为杜晓轩告诉她,吴北上不能来
接她,是因为他是军人,他得上战场。
水儿说:“他当兵吃粮,他不上战场,谁上战场?那粮难道白吃了吗?打不死,
他就是国家的大英雄,战死了,我给他守寡,让鹃儿给他披麻。”
2月17日,《人民日报》发表《是可忍,孰不可忍》,宣布对越开战。自此,水
儿几乎每天都要跟杜晓轩交流战况。多数情况下,是她给杜晓轩发布消息:“19日
始,我军全面进攻同登。22日,我军攻克越南北部。25日凌晨占领高平。27日,
我军攻打谅山的战斗正式打响。28日,谅山周边越军被消灭殆尽,谅山陷入我军重
围……3月5日,新华社发表声明,宣布自卫还击效果已经达到,中国边防部队开始
撤军。”
就在当天晚上,水儿买了瓶二锅头回来,说要和杜晓轩庆祝胜利。因为吴北上
要班师回朝了。水儿又开始了她的期盼,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也许是十天以
后,二十天以后,三十天以后?反正见亮了,吴北上要回来了。
吴北上回来了。但那是两个多月以后。那时,吴北上还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杜晓轩就去找他。俩人去了动物园市场里的广州餐厅。吴北上拿出皮夹,抽出一沓大
团结,说:“拿着,你刚回北京,也没个正经工作。”
杜晓轩推辞说:“没事的,临时工,挣几个钱还够花。”
吴北上说:“拿着,又不是光给你的,水儿和孩子也要用啊。”
杜晓轩就接过来:“那我先替你存着。孩子用的时候,也不慌。”
俩人点了一个碗扣虾仁,一个葱烧海参,一个叉烧里脊,一个潮州卤水。杜晓
轩说:“多了。”吴北上说:“不多,在云南给我馋坏了。天天自己给自己精神会餐。
哪见得着这东西。你不知道,我在云南,天天就想吃的,在莫斯科餐厅吃的俄式鸡
卷、红菜汤,在萃华楼吃的芙蓉鸡片,在丰泽园吃的烧二冬,最可笑的是在大同酒家
那回,就是华侨饭店下边那个大同酒家。就咱俩,俩人浑身上下就五毛八,还喝了啤
酒,吃了香肠,还有米饭和四喜丸子。今天嘴里还有那个味呢。”
杜晓轩说:“那是咱们最水汤尿裤的一回了。”
吴北上说:“可那是我记忆里最清楚,最解馋的一回了。我当兵这么多年都没吃
过一顿能让我记住的饭菜了。”
杜晓轩说:“等哪天你有空儿,我陪你再去一回大同酒家。”
吴北上的脸色沉重下来:“怕是这回没什么机会了。”
杜晓轩说:“这么紧?那还不赶紧去看看水儿,还有鹃儿。水儿可是天天掰着手
指头盼着你呢。”
吴北上沉默了,他给杜晓轩又满上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一口喝光,说:“我要
结婚了。”
杜晓轩愣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明白,他说的结婚是和别人。明白过来以后,照
着吴北上的腮帮子就是一记老拳。
吴北上挨了突如其来的一击,立刻捂住脸,杜晓轩劈头盖脸就往他脑袋上砸。
这时,吴北上才跳起来:“你来真的啦?”
杜晓轩嚷着:“你和水儿不是真的吗?”
两个人就在广东餐厅里三拳两脚地打起来。有服务员就叫来了市场派出所的警
察。警察喊着:“都住手!跟我去派出所。”说着想去拉吴北上。吴北上抬腿就是一
脚,直接就把他踹坐在隔桌的椅子上:“滚!这儿没你的事儿。”然后问杜晓轩,“你
说这事我怎么跟水儿说?”
那挨了一脚的警察看得莫名其妙,站起来,还想凑过去。吴北上瞪了他一眼:
“我说了,这儿没你的事。”
杜晓轩愤怒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你说怎么说?说你就要和别人结婚了?说你一
开始就不是真心的,不过就是玩玩罢了?她一个乡下姑娘倒当真了?”杜晓轩期待着
吴北上会回心转意。
但吴北上却得寸进尺:“晓轩,我没有比你更义气的哥们儿了,这些年,你都给
我扛了,做个夫妻都是有名无实,养个闺女还不是己出,你对哥们儿的情意,哥们儿
记你一辈子。你也就杀人杀死,救人救活,好人做到底吧。你干脆就来个弄假成真
吧。你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到今天,你真正娶了她就是了。”
杜晓轩说:“我喜欢水儿不假。可是她当初选择的是你。我替你扛,和她假结婚,
是不让她遭村里人的白眼,那些唾沫星子会淹死她的。还有,要是何小辫知道事情的
底细,他会去部队告你。为了你们,我只能这么做。只盼着有一天,你们真正终成眷
属,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今生无悔。”
吴北上似乎是在绝望地哀求:“那你说怎么办?你和她再办个离婚手续,让她回
山西老家?你再娶个北京姑娘?”
这时,杜晓轩又抡起拳头朝着吴北上的脸上砸去。
吴北上捂着血色横流的脸:“你打断了我的鼻梁骨,让我怎么去当新郎?”
杜晓轩断喝道:“你死去吧你,从今你我情断义绝!”
就在吴北上的婚礼那天,水儿眉开眼笑,扬着手里的报纸跑进他们的那个小屋
子:“吴北上当英雄了!登报了,还有照片呢!我在村里就说,他是干大事情的人!
立功了吧。唉,你说他啥时能回到北京?”
杜晓轩望着水儿那幸福开心的面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续欺骗?面对这
么真诚纯净的笑容,他做不到。实话实说?又太残酷。但长痛不如短痛,早晚她都要
面对。杜晓轩低声说:“今天他结婚了。”
水儿圆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今天谁结婚了?谁?”
杜晓轩冷冷地说:“吴北上。”
水儿整个傻在那里。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水不声不响地奔流出来。如果不是
杜晓轩立马扶住几乎已经昏厥的水儿,水儿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水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她能看到的就是,杜晓轩也睁着那
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你醒了,好些了吗?”
水儿的脑袋里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迷迷蒙蒙地说:“我怎么啦?我好像
是睡了很久。”
杜晓轩说:“你晕过去了。”
水儿像是想起了事情的始末,说:“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吗?”
杜晓轩说:“是昨天。你不要想他了。就当我们从不认识这个人。”
水儿默默地点头。但眼泪却又淌了一脸,滚落下来,浸湿了枕巾。
杜晓轩在她被泪水浸润的脸上轻轻擦拭,慢慢地,却异常清晰地说:“吴北上昨
天结婚了。那么,我们就今天结婚吧。做我的女人,从里到外都做我的女人,你愿
意吗?”
水儿没说话,却一头扎进了杜晓轩的怀里。
现在,水儿还是在杜晓轩的怀里醒来了。她用她无限的柔情,回应了丈夫的凝
视:“你早就醒了。”
杜晓轩浅浅笑笑说:“哪儿啊,也是刚醒。”
水儿说:“你后悔当初留下我们娘俩吗?”
杜晓轩皱着眉头说:“能娶到你,能有鹃儿做我的女儿,是我多大的福分啊。我
感激不尽呢,怎么会后悔?”
水儿动情地抱住杜晓轩:“当初我选错了人,幸亏有你。”
杜晓轩仔细地端详着水儿的脸庞,嘻嘻地笑:“真看不出,都是奔五的人啦,还
这么水灵灵的,怪不得叫水儿。”
吴北上和周慧刚出加州家园1702b的房门,就被堵在门口的各路记者包围了。
报社的、网站的、电视台的,都有。话筒、照相机、摄像机、录音机,全都伸向他,
全方位立体报道。比这个阵势更大的阵势,吴北上也见过。几天前的事故报道,二十
年前,他成为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的英雄报道,更是连续多日的狂轰滥炸。但这些阵势
和今天的阵势有着本质的不同。简言之,往昔的阵势再大,都是说他的好,说他舍
己救人,说他自我牺牲,说他用鲜血和生命保家卫国,那些话,别说是让他听,就
是让任何一个人听,都会热血澎湃,豪情万丈,高山仰止,肃然起敬。这回就完全
不同了。还是那些媒体,专门往你肺管子上戳,往你伤口上撒盐,你哪壶不开他提
哪壶。
“吴小北偷车,作为父亲您是否认为自己失职?”
“吴小北也算是个官二代官三代吧,他胆敢以身试法,是否也有家庭教育的
缺失?”
“吴小北卖掉偷来的车后,获得了大量资金,他大肆挥霍,花天酒地,你们就一
点没有察觉?”
“一个领导干部都管不好自己的儿子,凭什么能让人相信,他能管好自己的
下属?”
“据说,你们夫妇还去了派出所,是否试图通过你们的人脉的运作使吴小北逃脱
法律的制裁?”
“你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这些做法会激化社会矛盾,让人们丧失对社会公正的信
心,同时,也会对领导干部丧失公信力?”
这些问题像是连珠炮,吴北上还没想好第一个,第二个又抢上来,结果,他只
有张口结舌的份儿。看到身旁的周慧没着没落,更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反倒提醒了
他,他推开面前的这些记者,揽过周慧,退回他们的家中。
杜鹃坐在记者部她自己的隔断里。她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是只有那个标题:建
行支行长李建民离奇失踪。看得出,她还没有想好,这篇文章从哪个角度下手。已经
早就超出总编给她的限期了,但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失信总编的感觉,也没有
从哪儿突破的感觉,脑子里全木了。
她忘了对总编理万机的承诺,但理万机没忘,她没兑现,理万机没有像往常那
样给她打电话,那是因为他还有耐心,可以等待,但今天不同了,理万机直接找上门
去,就站在她面前,开门见山:“吴小北偷车的事,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在接到线
报的第一时间,就跟进报道?”
杜鹃垂下头,反问:“是兰翎告诉您的?”
总编理万机语气强硬而且沉重:“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难道你和吴北上真有
扯不清楚的关系?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只好奇,这个社会焦点,你为什么早早
得知,却迟迟不报?给我个解释吧。”
杜鹃抬起头:“我和吴北上没有关系。”大概她自己都觉出她是在撒谎,底气不
足,所以又垂下头。
理万机叹了口气:“其实,就是让你解释又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留给我的阴影
是,以后,我还能不能信任你?能不能继续指望你跟踪李建民失踪案?”
杜鹃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和李建民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理万机说:“吴小北偷的就是李建民的车。而且有关部门已经开始查李建民的银
行账了。其他媒体已经跟进,可是这几天,紧要关节处,你却干什么去了?”
杜鹃为自己的失职感到内疚,羞愧难当:“我会赶上来。不会让你再次失望。”
理万机说:“那不是再次失望。那是绝望。别让我绝望。除非忘了你当记者的初
衷。”说完,又看了杜鹃一眼,走了。
理万机走后,杜鹃抓过电话,兰翎向理万机出卖了她。要不,他怎么知道,她
早就有了吴小北偷车的线报?只能是她告诉了兰翎后,兰翎又告诉了总编。这种出
卖,她不能接受。她拨通了兰翎的电话。响了很久,兰翎没接。再拨,还是没接。
王富贵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桌子上。他去敲卧室的门。门在里面紧锁着,没开。
兰翎昨晚进去以后就锁上了屋门,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王富贵在沙发上坐了一宿,这是怎么啦?就因为他打了吴小北?就因为他要和
吴北上实现最彻底的决裂?或者说,最全面掰啦?
他再去敲门的时候,昨晚兰翎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响得惊心动魄而且不
屈不挠。他从沙发上拿过来看,来电显示是杜鹃的名字。他赶忙拿着手机去敲门:
“杜鹃的电话。你不接?”
卧室里还是没有动静。王富贵沮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杜鹃的电话再次固执
地响起。王富贵拿着电话又跑到卧室门口敲门:“还是杜鹃的电话,一定有事,你还
是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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