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袭人 第48章
作者:张亦峥,黄平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卧室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王富贵把耳朵贴在门上又细听了一回。一点声息

  都没有。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在他心头升起。他后退几步,猛地用他那宽厚的

  肩膀朝那个卧室的门撞去。一声巨响,门向里面洞开了。他也差一点跌在地上。他直

  起身来的时候,看到床上和衣而卧的兰翎,脸上已然没了一点血色。床头有一个艾司

  唑仑的空瓶。地上还散落着几粒药片。王富贵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

  120都顾不上打了,抱起兰翎就往门外跑。

  吴北上揽着周慧回到自己家中。锁上房门。既然门口全是记者,他出不去,索

  性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苏格兰红方,给自己倒了大半杯。这要是在酒吧,至少是三个双

  份的量。他喝了一大口,就把自己埋在了那个巨大的真皮沙发里。周慧呆呆地站在那

  个落地窗前,透过窗纱,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电视台的采访车和别的什么新

  闻机构的采访车,还没有开动的迹象。

  吴北上颓唐地苦笑着,自怨自艾:“这回吴北上真是出大名了。成了公司和集团

  的笑料和谈资了。去集团,十有**泡汤了。你说说,这当口,还能不能挽回这个败

  局?怎么挽回呢?”

  话音落地很久,周慧才意识到吴北上在和她说话:“你说什么?”

  吴北上说:“我说被媒体追逐,被人们嘲笑的局面还能不能挽回?”

  周慧毫不掩饰自己愤恨的语气:“什么时候啦,你还在想着当副总?你怎么不想

  想怎么能让儿子在里面少遭点儿罪?”

  吴北上长叹一声:“他自己都交代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顺其自然吧。”说着又

  喝了一大口。

  周慧冲上去夺过那只大肚子专门喝威士忌的酒杯,怒声喝道:“你还是他爹吗?

  我要给儿子请最好的最贵的律师。”

  周慧现在明白了,这不会是吴北上给她带来的最后的痛苦。

  早上,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吴小北就让来屙屎撒尿的人给连吵带熏弄醒了。他

  就是紧靠着号子里仅有的那个便池躺了一夜。原来这又臊又臭的味道,这屎声尿声砰

  砰的放屁声,比那连踢带打,好受有限呀。等到号子里所有的人都解决肚子里的排泄

  物,吴小北的事就是清洗那个便池。清洗到什么程度?把一杯水倒到便池里,再舀出

  来让他喝下去,就算干净了。但再干净,总有人要来屙要来撒,所以,吴小北总要清

  洗,无始无终地洗便池,直到再来个新人替换他。

  吴小北没想到第二天他的号子里就来了个新人。来了新人,几乎就是老人的节

  日。这些因为种种违法乱纪,种种为非作歹,种种乌七八糟勾当进来的社会渣滓,会

  在欺凌和羞辱他们的同类中,获得某种兴奋和快乐。这就是互坏的怪圈。先是一些人

  殴打你,然后是你再殴打另外一些人,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最后的那点人性也丧失殆

  尽,就沦为纯粹动物的娱乐、仇恨、快感和满足。

  新人是下午进来的。老大瞥了他一眼,体格精瘦,眼光却很毒,把每个嫌犯都

  照了一遍,便盘腿坐在地铺上。眼睛一闭。打坐。

  老大很不以为然,什么人哪,进来就拔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什么地

  方?你就是龙,得盘着,你就是虎,得卧着,还敢龇牙咧嘴?门儿都没有!不信?你

  就是胳臂,老子是大腿,你就是锥子,老子就是石头。胳臂,大腿给你别折,锥子,

  石头给你戳弯!打手们知道解闷儿的好戏又要开锣了。老大发话了:“因为什么呀?”

  新人眼皮都没抬。看来是真入定了。

  跟我这儿装南无阿弥陀佛?老大邪气十足冷冷笑:“还等什么呢?过堂。”

  几个打手蹿了过来,打算像收拾吴小北那样先走板。其中一个刚想从后面蒙上

  新人的头,哪知那新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那人刚凑过去,只见新人的两条胳臂向

  后一弯又向前一抛,那打手就从新人头顶上飞出去,后背结结实实砸在了地面上。接

  下来,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另外三个也都鬼哭狼嚎,趴在地

  上。新人掸掸身上,其实打斗是在铺板上进行的,他身上没落一丝土,只不过是个看

  似漫不经心的示威性的动作而已:“还有谁想玩玩?”

  没有一个人说话。新人走到老大跟前:“你呢?不比画比画?”

  本来已经缩在角落里的吴小北,听到这个声音,突然一个激灵,他偷眼望了新

  人一眼,马上缩回了头。

  老大知道,新人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忙把自己的地方倒出来,又喊吴小北:

  “你个小王八蛋眼瞎呀,还不快给爷铺床!”

  吴小北战战兢兢跑过去,这时新人才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吴小北笨手

  笨脚铺好被褥,又缩回角落。

  老大讨好地问:“爷,怎么称呼您哪?”

  新人没有表情地说:“叫我猴子。”

  老大又大声冲所有人说:“都给我记住了,以后都听侯爷的。”

  猴子面无表情地躺在吴小北给他铺好的被褥上。这时,那些本来抱着来取乐新

  人的老人们,并没有获得他们所盼望的快感,实在需要有人代替新人,来满足他们的

  **发泄,这时,一个刚刚挨了猴子打的打手说:“应该让新来的那个小王八蛋背背

  监规。”

  老大也恨他的宝座之所以丢失,就是因为来了个小王八蛋给妨的,便说:“这小

  王八蛋昨天的飞机还没开好呢,得让丫记住了怎么开飞机。”于是讨好巴结猴子说,

  “侯爷,赏脸看看开飞机?”

  猴子爱搭不理:“开什么飞机?有什么特别吗?”

  老大说:“开起来,给侯爷看。”

  又上来几个打手。其中两人各撅起他的一只胳臂,让吴小北面墙弯腰,后脑勺

  贴墙,双手上翘。吴小北昨天的伤痛还没缓过来,哪里经得起他们这番折腾。三两

  个回合就扑倒在地。马上有人把他拎起来,接着飞。还有人不断问:“飞到哪儿了?”

  吴小北彻底蒙了:“飞到上海了!”

  立刻有人兴奋地叫起来:“错!回答错误!飞广州不经过上海!”就有人在吴小

  北的后背饱以老拳。吴小北像块豆腐摔落在地铺上,瘫软得连个屁声都发不出来。

  猴子带看不看,没有表情。直到吴小北被作践到无声无息之时,猴子终于懒洋

  洋发话了:“收了吧。你们不是想弄死他吧?”

  所有的嫌犯都不动了。本来已经绝望的吴小北,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在他

  刚刚铺好的被褥上找到猴子。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特有的感激。是不是那个人呢?

  他忽然想。

  猴子也闭上了眼睛。所以,两个人的目光没能在这里相遇。

  兰翎处于深度昏迷中,就像是一摊烂泥,肌肉弛缓,没了条件反射,几乎感受

  不到她的呼吸。王富贵抱着她冲进急诊大楼就高声喊叫:“救命啊!她服了一瓶的艾

  司唑仑!救命啊!”那些医生和护士对此似乎司空见惯,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惊慌失

  措。有一个小护士推了张床过来,还没忘了安慰王富贵:“没事,洗了胃住上几天就

  好了。”兰翎就被推进了抢救室。王富贵自然给拦在了外面。

  走廊里尽是病人的家属,来来往往地奔忙,王富贵在抢救室的门口也来来回回,

  无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一个陪床的凑上来,很友好地给他普及抢救过量服用安眠药

  的常识,以示他在这方面的资深:“安眠药种类繁多,有安定、艾司唑仑、苯巴比妥、

  甲丙氨酯、甲喹酮、氯丙嗪等,请问你家属服用的是哪种啊?”

  王富贵心烦意乱:“艾司唑仑。”

  陪床的说:“这是苯二氮类药物,过量早期不会有大问题,可出现精神紊乱、嗜

  睡、肌肉痉挛,如果发现太晚就很麻烦,血压下降,心跳、呼吸缓慢,甚至出现深昏

  迷。你家属一定是深昏迷了?”

  王富贵感觉这家伙真是久病成良医了,就说:“一晚上都没醒呢。”

  陪床的说:“那还用说,醒了就不用送这儿来了。其实,这里天天都发生同样的

  事情,大夫护士对这样的病人都轻车熟路,您别太着急。抢救无外乎就是洗胃,注射

  一些兴奋剂,或者用葡萄糖静脉点滴,使她尽快排尿将有毒物质排出来。当然严重的

  还可血液透析。没太大的事,最多留院观察一个礼拜,就能出院。但回家后的问题更

  关键。你得时时留意她的举动,消灭她轻生的念头。要不,再折腾你一回,你不是还

  得受着吗?”

  王富贵想想,陪床的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忽然就想起了上午杜鹃打来的那几

  个没接的电话,忙回拨过去,简单说了说兰翎的情况。杜鹃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杜鹃在急诊大楼的走廊上见到了王富贵。王富贵就像是个可怜巴巴的孩子,见

  到杜鹃眼泪汪汪的,像是见到了组织:“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告诉她呀。”

  杜鹃莫名其妙,王富贵四六不靠,来上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绪,便耐心说:

  “你不该告诉她什么呀?”

  王富贵也愣了,他怎么会说这句话?人一急就得出错,差点就秃噜嘴了,忙改

  口遮过去:“我是真离不开她呀,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医生说再晚点就危险了。

  可她因为什么就要离我而去?我想不明白呀。”说着,这个大男人眼窝里竟然滚出了

  眼泪。

  杜鹃心里也为这个王富贵感动了一回。这个男人和兰翎的性格、爱好、学识、

  品位,没有一点交集,却能这么实在,这么深沉地爱着她,他爱她什么呢?漂亮?仅

  仅是漂亮,就让这个男人如此真情?如此死心塌地,如此比自己还死党?

  连着两天,杜鹃都是在报社点个卯就来病房陪护。兰翎更多的时候都是昏昏沉

  睡。就是醒来,也是泪眼婆娑不说话。王富贵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在医院里泡着,

  不换衣服不洗澡,人都泡得浑身酸臭了,他自己不知道,可别人受不了他身上这种味

  道。这天,杜鹃实在忍无可忍,才说:“你牵挂着兰翎,我理解,可是不能因为牵挂,

  把自己弄成了垃圾啊。”

  王富贵没弄明白杜鹃这话到底是委婉还是直率,就说:“我怎么就成垃圾了?垃

  圾是没人要的东西啊。”

  杜鹃笑笑说:“你身上这么臭还不是垃圾吗?我受得了受不了还在其次,重要的

  是兰翎,要是她受不了了,还不把你扔大街上去?趁着她还没扔,你回家把自己收拾

  干净些,她不就不扔你了吗?”

  王富贵说:“我这就去洗个澡,只是又让你受累了。”

  杜鹃说:“快去吧。我受会儿累没事。只是别让我老受累就好。”

  王富贵去了。杜鹃站起来,抬眼瞥一眼吊瓶,里面的药还剩下半瓶。再看看昏

  睡着的兰翎,杜鹃的心里酸楚起来:在大学时,两个人一个宿舍上下铺,真是情同

  姐妹。兰翎家在外地,有时周末,杜鹃就把她领到家里改善生活。有时晚上,兰翎会

  悄悄从上铺下来,钻到她的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兰翎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大

  一下学期就有了追求者,兰翎开心的时候,就拿出一封情书跟杜鹃一起分享里面的甜

  言蜜语,两人偷偷地笑,有时就笑出了眼泪,就相拥着在一个被窝里睡着了。直到有

  一天,杜鹃发现了同性恋这个词,才不让兰翎钻她的被窝了。兰翎不知道哪儿得罪了

  杜鹃,就问。杜鹃哈哈地笑,说:“你是怕同学背后不说咱俩是同性恋啊。”兰翎说:

  “啊呸!老娘就是同性恋怎么啦?他们倒是想同性恋,可谁跟他恋啊!”话是这么

  说,但此后,兰翎再钻被窝就少了许多。但心里却更近了许多。

  杜鹃想不明白,兰翎怎么会选择用这种方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虽说有那么多

  追求者,但她却选择了王富贵。开始,许多同学都不理解: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还

  有什么?可慢慢地,至少杜鹃感觉,兰翎可能做过不少错事,但唯有这一件没错。王

  富贵放下了尊严,放下了个性,放下了陋习,就是因为放不下她。不会有哪个男人会

  超过他的爱。从这一点说,她是幸福的,可是,那她为什么又如此绝望?这又让杜鹃

  十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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