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寂从正色应后,慕亦弦才淡淡收了视线。阮寂从这才浑身一松,缓过一口气来。
慕亦弦却又忽然瞥了他一眼,如子夜暮霭的双眸里,精光凌厉,“去查商府仇家是谁,既然有意灭商府满门,必该知晓目标容貌!”
“是!”阮寂从刚松的心神立时又瞬间绷紧,迅速应了声。
待慕亦弦冷厉的视线彻底移开,他才又缓了缓。
而慕亦弦这才转目看向坐在一旁的桑莫,淡淡道,“阵图忙完了?”
“是。”察觉慕亦弦此刻气势的隐隐待发,桑莫这时也敛了几分随意,正色道。
慕亦弦眉目一凝,面庞冷毅俊美,宛如无情杀神。那双如同夜幕的黑瞳霎那似有漫天剑光闪烁其中,寒光冰冷,道道凌厉,杀气浑然天成,慑人心神。
桑莫刚要继续开口的薄唇立刻紧抿了起来,垂头不敢直视。
待慕亦弦浑身气势敛尽,久久无声后,他才带着几分迟疑之色,将先前与阮寂从已经提过的月宁郡主的处境再次提了一遍。
果不其然,慕亦弦并无丝毫惊讶之色,只淡淡应了声,桑莫不由隐约有些急色地道,“可是殿下,那千年古阵……缺郡主不可啊……您之前不是说,会有先后安排吗?”
慕亦弦神色一瞬恍惚,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一双宛如月华般寂凉悲戚的眸子,心头那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难以捉摸的心悸再次一瞬而过……
他一瞬敛尽,不为桑莫和阮寂从察觉分毫。
而后,他才淡漠道,“这件事,无需涉及郡主。”
桑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慕亦弦说了什么,呆呆凝了片刻,才出声道,“啊……什么,殿下,您是说……这事情不将郡主牵涉其中了?您不是怀疑郡主会和北弥余孽有关系吗?如果不将郡主涉及其中,那不是达不到目的了?”
慕亦弦指腹缓缓落到烛心镯,摩挲着上的凝洄二字,又缓缓下移摩挲着上一次在郡王府时,郡主分明有意摸过的那一处……这里,究竟应该有什么?或者说,云夕玦当时在镯内寻找什么?又或者说,她对烛心镯究竟还知道什么?
一边思索着,他双眸里的寒光渐渐消散,又恢复了无波冷寂,毫无涟漪,默默盯着手腕上的烛心镯,神思渐渐有些幽远而恍惚,又带着丝丝极淡的迷茫和探究。
见着殿下并无回答之意,阮寂从这才出声解释道,“如果郡主真与北弥余孽有所联系,单看即墨郡那晚,北弥和西殊应该有所联系,那么,郡主和西殊大皇子必然也会有些关系……那晚,殿下故意去打草惊蛇,如果郡主真和西殊大皇子有暗中关系,那殿下那晚的话,定会让郡主心生危机,至少会猜测殿下是否暗中在筹谋对付西殊大皇子……”
“可这段时间,郡主和西殊大皇子并没有什么接触,要么是确实毫无关系,要么是看出了殿下的意图,所有并不准备去接触……既然如此,郡主那边应该试探不出什么,加上这段时间郡主被太后禁足宫内,更不可能与西殊大皇子有任何接触,既然郡主行踪受限,倒不如趁此机会……也能避免郡主真与西殊有关的话,暗中指点破坏……毕竟你本该和郡主研究凝洄阵图,如果离开盛都数日,旁人尚不可发现,郡主那处……恐怕必会露出痕迹。”
说到这事,桑莫滞了滞,也不得不点了点头,确实,如果郡主行动自由,从他不在盛都而发现了什么端倪,发现又确实和西殊有所关系的话,没准还真会破坏了殿下的计划,毕竟……他这段时间所忙碌的阵图,确实和郡主有脱不开的关系。
顿了顿,桑莫才突然道,“你何时查到的那西殊使臣文越的身份的?怎么突然成了西殊大皇子,我都尚不知。”自从那晚离开晚宴后,他一回府就埋头进了阵图,竟是忘了问那晚殿下和那西殊大皇子突然争锋相对时的言谈了。
“呵呵。”阮寂从颇带深意地笑了笑,才道,“就从万佛寺回来后,殿下让我去查他的来历。很凑巧地查到,他出现在西殊皇城的时间,正好与祝勐那一行消失在西殊边境的时间相差不到月余,西殊虽然尚未公开他的身份,但自从西殊使臣启程前往东渊后,西殊皇帝就已经命人在修缮本属于修养在外已经闲置多年的大皇子的府邸,不难让人猜测是不是西殊大皇子要回宫了,我派人潜入宫里府里瞧了瞧,凑巧寻到了大皇子的画像,正是那西殊使臣文越。”
桑莫这才凝了凝神,原来从万佛寺回来没多久,殿下就已经查到了文越的身份,难怪会怀疑那文越会与即墨郡那晚的人事有关,毕竟那文越回到西殊的时间和祝勐一行人消失的时间颇有些吻合。
缓了缓神后,桑莫才又道,“那就……先布置那件事了?核心阵法耗时耗力,可能要花些时日,不知能不能赶在郡主脱身之前完成。”
“明日。”慕亦弦并没有理会桑莫最后的那一句不确定,只说道一句,定下了时间。
“好。”桑莫应了应,才又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几张宣纸,递到慕亦弦面前,道,“郡主虽然困在宫中,但好歹在殿内行动并不受限,应该也能研究阵图,我这段时间怕是没有心神放在此事之上,反正之前也大都是郡主的发现,这是凝洄阵前几日的阵图详情,我今日本是想和郡主探讨一番,哪知太后下了严令,只能麻烦殿下寻个机会拿去给郡主了,总不至于连殿下也被拦吧。”
慕亦弦接过后,桑莫才又道,“可郡主总被禁在宫里对破阵之事也有弊无益,毕竟到时候破阵,也需要郡主前往。”
慕亦弦剑眉敛了敛,才看向阮寂从,淡淡吩咐道,“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待阮寂从应后,他才起身离开。
……
欣沐轩,宣绫靖本以为桑莫受阻离开后,会借用的命令去而复返,但却没想到确实去而复返了,但返回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慕亦弦本人。
罗成鼓着勇气似乎想要阻拦,却被慕亦弦仅仅一个眼神就摄住,浑身惊悸,难出一声。
一队禁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慕亦弦神色高冷淡漠地走入了欣沐轩庭院,他就那般孑然一人,负手立在空庭之中,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鼓动,星目烁光冷厉如剑,神色冷毅俊美如神,势凝如实自成环绕。
罗成呆滞惊惧,一队侍卫更是浑身惊颤,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哪怕只是极其委婉地转述太后命令。
待慕亦弦走入庭院,罗成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旁的侍卫,声音仍是隐约发颤地命令道,“快……快去禀告太后。”
看着那侍卫如蒙大赦地缓了口气正要飞奔而走,罗成突然一个激灵,改口道,“等,等等,你回来,我亲自去禀告太后!”
说完,便宛如逃离一般的飞速离开了慕亦弦的气势压迫范围,跑得远了,他重重缓了几口气,才发觉一身冷汗不知何时沁出,吹在寒风之中,凉意透骨。
宣绫靖走近几步,行了个礼,才道,“殿下怎么来了?”
慕亦弦取出几张宣纸交到她手中,淡淡道,“桑莫绘制的最新阵图。”
其实宣绫靖大抵也猜到了慕亦弦来此必和桑莫有关,倒也没有讶异什么,接过后交予了素鸢收着,才又道,“殿下快些离开吧。殿下违背太后之命擅闯,这些侍卫不敢阻拦,怕是已经去通知太后了。”
“无妨。”慕亦弦淡淡应了声,深邃地视线却突然转落到了她的右手上。
宣绫靖蓦的一惊,下意识地往袖中收了收后,才又意识到自己行为过于了,可思及到如此的缘由,她却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她的右腕再无烛心镯,空荡无一物,有何好藏躲的……
正要再将手缓缓伸出,便听慕亦弦淡淡道,“郡主在烛心镯里,真没发现什么吗?”那一晚,她就是用这只手在烛心镯内寻找着什么。
他的双眸,如同浓郁无尽的夜空,又如苍茫无底的漩涡,让人心神摄动,他的嗓音,如同积雪融化后的雪水,又如冰原之上的烈风,透骨的寒凉,又带着无形的压迫。
她刚要缓缓伸出的右手霎那一颤,心神一瞬失守,迷茫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里,心口一股肿胀酸涩,连带着眉眼都有些干的。憋着的那口气,在她心肺间不上不下,不至于让她痛苦,却又让她难受。
藏在袖中的右手狠狠收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痛感瞬间袭来,才让她回敛过心神来。
“可是桑莫发现了什么线索?”敛回心神,她才微抬视线,故作不解地反问一句。
慕亦弦未答,视线却一瞬不瞬落在她那双清透间带着询问之色的水眸中,双目如夜,深邃难探,可宣绫靖却能看到这一瞬,他那眸中闪过的探究……以及茫然思索……
他,究竟在思索什么?
宣绫靖心头莫名地紧了紧,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超脱了掌控的无力感,就好似……就好似这一世仍旧无法如愿挣脱上一世的悲剧宿命……
随后,她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慕亦弦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右腕而已,那里再也没有刻着“慕亦弦”三字的烛心镯,现在,也再不是挣扎痛楚的上一世,现在,已经是她决意要只做一世政敌的三年前……
明明慕亦弦已经在暗中布局了,她怎么能因为这一点点毫无根据缘由的举动就心神大乱……
东渊要乱了,不是吗?
慕亦弦锋芒展露了,不是吗?
那她,也该收敛心神,全力应对了,不是吗?!
是了!
这一世,只是政敌!
宣绫靖忽的莞尔轻笑,“殿下快回吧,阵图之事,臣女会竭尽全力。”
而在她心中,却是默道,烛心镯的心魔,这一世,就再无瓜葛,只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