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绫靖阻止连引肃去追,也确实另有自己的考量。
不管如何说,她心中似乎从来没有对悠月那没由来的惶恐担忧产生过丁点儿的质疑。
按着她自己的性子,与其呆在北弥等着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还不如亲自前去。只是她没料到,悠月那怯懦胆小的性子,竟也有如此勇气与冲动,独自去寻。
宣绫靖静静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内,不知是该赞还是该叹。
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当初在东渊,悠月替她演奏勾琴之时,那一瞬的风采飞扬,漫天星光飞舞在那双如同长河的双眸里,直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如果悠月能将演奏勾琴时的这股气韵与神采融入到骨子里,只怕北弥将多出一位名冠天下的美人来,衬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瞳眸,只怕是刹那勾魂摄魄。
宣绫靖有些好笑自己此刻有些游离的思绪,敛了敛,才倚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休息。
她离开北弥前去九伶楼安排的任务,并非是将连悠月截回北弥,而是,护送悠月前去西殊,并保护好她的安危。
悠月呆在北弥,只怕会一直惶惶不安。而且,她也已经命人传信于阿越师兄,告诉他悠月赶去了的消息。
悠月与阿越师兄手中都有五音铃,就算有什么差错,以阿越师兄的本事,要找到悠月,也并非难事。
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先找到连悠月的踪迹了!
她孤身一个女儿家,性子又软糯胆小,若是在途中遇到些什么意外,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路途遥远,她自己一人,又如何顺利准确找到阿越师兄?
故而,宣绫靖已经格外叮嘱了几条线路,按着连悠月的脚程,若是连悠月走得正是其中一条的话,不出半日,应该就会被追上。
而等到晌午之时,九伶楼果然来了传信,已经确认到了连悠月的行踪。
宣绫靖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又叮嘱了伶颜吩咐人去连府支会一声,以免连府众人为悠月担心。
随后的一两日,宣绫靖出行的马车便再没有怎么停过,一直紧赶慢赶。
而宣绫靖坐在马车内,除却休息之时,便是在研究她师父留下的那本书册。
无念所留下的书册,确实比如今她所了解的阵法一途要高深许多,依她来看,怕是也要接连数月,才能彻底看透。
……
宣绫靖与伶颜赶到那个偏僻的小村庄时,已经是夜色深深,不宜上山了。
及此,宣绫靖与伶颜只好在村子里休息了一晚,等到第二日天亮时分,才又动身赶往山上。
她们赶到山崖时,山崖顶上只守着数人,其余的人都绕在山崖下搜寻。
因着她到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和慕亦弦传过消息,故而此刻,守在崖顶的黑铁卫瞧见她,并没有什么阻拦的举动。
宣绫靖问了几句搜查的情况后,便也和伶颜一起向着山崖下绕去。
一路盘桓而下,果然看见了消息中所说的那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直淌过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密林。
而等着她到来的这两日,慕亦弦的人马以及九伶楼的人马,大致已经将整片树林都搜查了一遍。
此刻,慕亦弦正孤身寒冽地伫立在河岸边,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他冷峻沉冽的面庞,越发显得寒气逼人。
“如何?”宣绫靖扫了一眼附近仍在搜查的众人,这才微微皱着眉,走上前去。
慕亦弦察觉到她的到来,面上的寒冷才微不可查地敛了敛,纯黑的瞳眸似有剑光,冽冽明亮。
他摇了摇头,才道,“没有人迹。”
没有人迹,倘若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话,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吧?
宣绫靖心头默默轻叹了一声,才又道,“那可曾……有发现……”
她这句话,问得颇有些犹豫迟疑,好在慕亦弦回得快,没有让她在这番心境里犹豫太久。
“没有。”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慕亦弦却知晓她要问的是什么。
眼下的情况,没有发现人的痕迹,那自然,就怕是被野兽所噬了。
而宣绫靖此刻所问,正是如此。
就算这密林里的财狼野兽再如何饥饿,也不至于将人整个吞下,连半点衣料都不曾留下。
没有一丁点儿的发现,反倒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眼下这般情形,当真是有些古怪了。
宣绫靖同样站在河流边上,清澈的河水清清楚楚倒映着她微蹙的眉角。
从崖顶的痕迹来看,聂成祈与阮寂从确实坠落了悬崖,可悬崖之下,却并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行迹的东西……
难道,阮寂从在这种地方,竟还惦记着遮掩行踪?
可若是如此,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聂成祈如今的情况又是如何?
宣绫靖眉头皱得紧紧的,脑海里,思绪却是翻飞。
可忽然,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了慕亦弦那双沉冽如幽潭的双瞳间。
黑湛如星,幽光慑慑。
这一双潋潋的眸子里,并没有思索,也没有担忧,反而隐隐闪烁着……俯视一切的威慑。
就像是……心中早已另有丘壑。
宣绫靖眸中波光一闪,瞳眸不禁微微眯起,风华万千的眉眼里似有无尽水波潋滟轻晃,她唇瓣浅浅漾开一抹弧度,似梨花绽放,清新妍丽。
“原来如此。”情不自禁默叹道。
宣绫靖定定盯着河面上倒映在一起的身影,像是二人抵肩相依,眉黛弯弯,沁出了难以掩藏的笑意与纵容。
阿弦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深沉冷寂却又不动声色间工于心计。
这山崖的情况,依阿弦的睿智,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古怪。
此地眼下的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聂成祈与阮寂从确实坠崖了,而崖底没有痕迹,定是阮寂从遮掩了痕迹。
其二,他们根本没有坠崖,悬崖上的衣角料是阮寂从故意留下。
可无论哪一种,都能表明,阮寂从并无大碍,甚至,聂成祈很有可能已经完全受制于了阮寂从。
这些,阿弦不可能不曾看出,可却至始至终不曾提及,就连她传信说要赶来此地时,慕亦弦亦是不曾说过此地的情况。
他的用意,分明,不言而喻。
因为正如她了解他,他自然也了解她。
她一旦知晓了此地崖底的“危机”,必定不愿再干等消息,会即刻赶来亲自一探究竟。
而慕亦弦的目的,便也正是如此。
想她,想见她,而已。
河面里倒映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波光粼粼,摇曳涟漪。
二人的视线俱是落在河面,却又透过那一双倒影看见了对方的神情。
慕亦弦俊美沉寂,似乎什么也不曾做,宣绫靖似笑非笑,似乎什么也没看穿。
二人的默契,就在初升的阳光将河面都点缀了满满碎金间,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无声,却更胜有声。
良久,直到伶颜忽然上前来,“长公主,有信。”
宣绫靖这才敛了敛眉眼里的柔和与笑意,从涟漪荡漾的河面移开视线,接过伶颜递来的信件。
伶颜递过信,便又退到了较远处,似乎察觉到了二人间不寻常的氛围。
宣绫靖飞速扫了一眼,正是阿越师兄的信。信中所言是阿越师兄已经接到了连悠月,让她不必担心。
同时,信中也简略说了一番西殊如今的局势,显然阿越师兄是怕她担心各国安定,影响了封寂大阵,从而让她们师父白白牺牲。
将信看完,宣绫靖也顺手将信递给慕亦弦瞧了瞧,既然阿越师兄胸有成竹,眼下,就只剩东渊了。
不过……
趁着慕亦弦看信的过程中,宣绫靖不禁回想了想前来途中道听途说的东渊局势。
东帝迟迟不见踪影?
本该是静穆王与连安王一同监国,连安王却手段阴狠将静穆王逼离盛都,独自挟旨监国?
连安王妃出宫安胎途中遭遇袭击,乃是天不容连安王,降罚于亲人?
连安王并非谋逆犯上,而是有妖星作祟,惑乱皇室?
种种谣言,竟是在民众间已众说纷纭,若说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可不信……
既然已经在舆论造势了,那必然是有所谋划了……
宣绫靖眉眼微微眯了眯,透出几分精芒与幽光。
阿弦既是早已看出了此地的古怪,却还在此地呆了如此时日,看来,不该说是阮寂从计谋得逞,而是该说,他本就有意将计就计了……
虽不知阮寂从是为了什么,故意在这断崖处留下线索拖延时日,但阿弦的目的,或者说,阿弦与连安王合谋的目的,她大抵好像……明白了。
待慕亦弦看完信,宣绫靖才敛了敛眉眼间的异样光芒,意味深长,似赞似叹道,“连安王这是要只身入虎穴了?”
宣绫靖的话,问的莫名其妙,可慕亦弦纯黑的瞳眸里幽光一冽,瞬间明白了。
不由得,慕亦弦缓缓点了点头,才又将信递回给她,幽沉的瞳眸里一霎那全全倒映着她的身影,似有无尽涟漪静静荡漾。
面色沉冽,似寒冬腊月,可瞳眸静深,却似幽泉泠泠,悄无声息润入心口,淌入心底。
“随我回东渊吧?”他嗓音清冽,更似白云悠悠,飘渺空寂,可那一字一句,却又如同凿木刻字,字字烙刻心上。
上一世,她藏在东渊,他遍寻天下,她逃离东渊,他关隘拦截,他们明明已经心心交融到那般程度,却从来,不曾有机会用过一个“回”字。
这一世,果真,是他们的救赎吗?
宣绫靖心口不禁一软,满是酸酸涩涩,喜喜悲悲的感慨。
“好。”她薄唇轻咧,笑靥乍现,似雨后初霁,瞬间惊艳了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