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答应,慕亦弦沉冽的瞳眸里,刹那浅浅拂过一抹欣喜。
旋即,不待宣绫靖多言,慕亦弦冰冷里却又透着他独特温暖的手便已经握在了宣绫靖的右腕上。
那透着微微寒凉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似乎陡然升出了一股灼热。
宣绫靖诧然地看着慕亦弦一语不发的举动,最终,视线凝在了他从怀里取出的烛心镯上。
慕亦弦将一枚烛心镯套在她的右腕上后,却并未立刻松开,反倒是低声自言自语似的叹了一句,“终于找到了。”
这句话,让宣绫靖眉眼不禁一阵酸涩。
这句话,在山洞里时,他也曾说过,可此刻听来,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那时,她是惊,是喜,是猝不及防,是不知所措。
而此刻,她却是感,是叹,是波澜终过,是否极泰来。
不论剩下的还有什么,他们两人一起面对便罢。
正如阿弦曾说,不论如何,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至少,他们没有在上一世的痛苦挣扎里走入结局,至少,他们也有各自心满意足的结局,至少,这个结局里,他们在一起。
宣绫靖的左手忽然无声无息覆在慕亦弦的手上,微微收握,她的瞳眸更是清澈见底,浅浅柔光流转其中,“另一枚,我们重新一起刻字。”
她所说的,自然是上一世刻着云夕玦,而这一世,却被抹平,反而刻下了凝洄二字的那一枚,属于慕亦弦的那一枚。
“择日不如撞日。”
哪知,慕亦弦好似正等着她如此一说,她话音刚落,慕亦弦清冷的嗓音便已经紧接着响起。
只可惜,他素来面色沉冽冷寂,丝毫看不出是否正等着此意的得意来。
只有在不为人知处,那一双寂如子夜的眸子里仿若流星一般的,划过一丝狡黠与深邃。
河岸边正好有一块大石,形似石桌,此刻晨曦的阳光分外柔和而绮丽,映照着湖面波光粼粼,加之这幽幽密林,竟颇有几分隐世幽境的错觉。
恍惚间,竟似上一世那池塘湖畔,倒影成双。
宣绫靖眸光忽然有些恍惚而迷离,慕亦弦却已经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枚烛心镯。
他察觉到了宣绫靖的失神,不禁微微紧了紧她的手。
宣绫靖醒过神来,这才浅浅勾出一抹浅笑。
此刻,慕亦弦正将那枚烛心镯放在大石之上,阳光照在其上,镀着其上繁杂的纹络,更显出几分神秘莫测。
而镯身内侧,却已经光滑如初,如同不曾刻字那般。
没有云夕玦,也没有凝洄。
“里面的字?”宣绫靖不禁诧异地拿在手里摸了摸。
“请神匠墨辛抹去了。”慕亦弦剑眉微微挑了挑,似有得意闪烁其中,但衬着他那副俊美无俦的冷寂面容,却又仿佛没有。
慕亦弦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她摩挲在手中的烛心镯放到了石头上。
同时,慕亦弦已然握着她的手,一起拔出了他随身的剑,剑光凛冽,如人一般,铮铮冷光,反射过阳光,刹那耀目。
二人相拥握剑,无需对眸,便已心灵交融。
剑随人手,星星火光,那光亮平滑的镯内,上一世同一处位置,便已经多出了三个字。
宣绫靖。
剑光回拢入鞘,慕亦弦便已经将烛心镯拿在了手中。
他眸光沉冽如雾,弥漫着旁人难及的幽色,指腹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摩挲在内壁。
宣绫靖定定瞧着他有些恍惚失神的神色,不禁了然又欣慰地抿唇一笑。
不止她,在意上一世,情不自禁为上一世失神。
不只是她,还有他陪她。
宣绫靖唇角勾着浅浅地笑,轻柔地从慕亦弦的手中拿过烛心镯,而后,拽过他的左手,将烛心镯再次套了上去。
二人双手交握,颀长的身姿倒映在粼粼湖面,美景佳人,旖旎宁和,仿若一世美好。
……
既是已经看透了这断崖的拖延戏码,宣绫靖与慕亦弦又已经达成了共识,自是不再多在此地耽搁。
这日午时,九伶楼与黑铁卫两派人马便已经全全撤离了此地。
此时,宣绫靖与慕亦弦正同坐在一辆回盛都的马车中。
而他们的回程,并未有意遮掩行踪。
故而,他们尚未进入盛都,东帝回朝的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
尤其,是李轻歌处。
李轻歌得知东帝即将归朝的消息时,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急色。
连安王也作匆忙地赶回了连安王府,碰见李轻歌,便是沉声问道,“你师父可得知消息了?你师父不是说另有办法么?一旦十五回来,黑铁卫围宫,我们就是想先退都难了!”
李轻歌不着痕迹敛了眼底的急色,轻妩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殿下勿急,既然师父另有办法,殿下尽管放心便是。”
“藏头露尾之辈,眼下局势都尚不敢现身一见,让本王如何相信?”连安王却是嘲讽地冷嗤一声,满是不屑蔑视。
哪知,李轻歌却是眼角轻轻一挑,满是魅惑之态,眉眼如丝,柔情似水。
“殿下不是有派人跟着歌儿吗?总能确认歌儿并未骗殿下,师父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
李轻歌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想起那日夜间去见师父时,师父让她故作不知的叮嘱来。
她的嗓音轻灵温婉,仿若黄鹂轻鸣。
可她所说的话,却让连安王暗地里瞳眸一缩,悄无声息划过一抹寒沉之色。
李轻歌竟然知晓她身边有人盯梢,不,或者也可以说是她身后的那个师父知晓。
可他们竟也将计就计,让他安心。
那背后之人,当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断崖消息,牵制东帝在外,又故意让他盯梢,让他相信他的存在。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连安王不禁眯了眯眼眸,透出几分危险打量之色。
眼前的人,美则美矣,但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就如同他知晓这副柔情温婉俱是虚假,看见时,便总有一股嘲讽不屑之意那般。
神韵与面色,并不搭调。
连安王幽冷打量的视线不禁转落到那双眸子上。
明艳动人,潋滟泛波。
可被他如此直白地打量与审视,李轻歌先前匆忙敛下的急色不禁在眼底慌张的一晃而过。
连安王自是没有错过她这一瞬的慌神,可却并未揪住不放,只做未觉。
他敛了敛眉峰里的冷厉,才意味深长地道,“存在是不错,可本事有多少,是否信口开河,又让本王如何评判?!”
“要知道,你们赌的,不过尔尔,而本王赌的,却是满门!”
李轻歌倏忽妩媚一笑,柔声道,“殿下何须心急动怒,今晚,歌儿便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连安王定定凝着她良久,才面色不悦地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的途中,连安王邪肆的瞳眸里才又冷冷划过一抹嘲讽。
李轻歌的暗下慌急与故作镇定,还有那番言辞。
看来,她那背后的师父这几日恐怕根本不在盛都。
让李轻歌假意夜半出府,装成与他相见,混淆他的耳目,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断崖之处,分明也是拖延时间。
这李轻歌师徒,果然不只是想颠覆东渊朝堂。
……
而仍在回来途中的宣绫靖与慕亦弦,此刻,却又在一处停下了。
他们此行的路,刚好途径万佛寺附近,而此刻马车,便正好停在了此地。
宣绫靖略做思量后,决定正好趁此顺路前去探探凝洄那个大阵,若有机会,她自然还是想让她师父落叶归根。
慕亦弦听闻她的想法后,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忽然想起了他与闻人越的那个约定。
倘若阿靖当真将无念老先生送回凝洄,那他与闻人越的约定,怕是要尽快了,要赶在她之前才好。
若当真存在那一丝转机,若与凝洄有关,他们也好趁着送无念老先生回家,也在凝洄族内一探究竟。
慕亦弦一边陪同宣绫靖往凝洄那处大阵走去,一边心中暗自计较。
走到阵法范围后,仍旧和当初一样,天险雾障,烟雾迷眼,走到深处,所见之距不过两三步。
因为之前对此阵有过研究,此刻,宣绫靖并未花费多少时辰,就已经确定了此阵的情况。
阵眼封闭,完全无迹可寻。
宣绫靖不禁蹙了蹙眉,慕亦弦自是转瞬明白了缘由。
当初在那阵法内,那祭司曾说过阵法可封。
慕亦弦不禁也微微凛了剑眉,沉声道,“阵法被封了?”
“嗯。”
宣绫靖面有沉吟之色,精神却不由地越加集中,想要试试能否感应到师父所说的那个封寂大阵。
慕亦弦见她神色会敛而专注,便也不曾打扰,反倒亦是认真地打量着周围。
宣绫靖最终却是黛眉紧皱,满是难色,果真是运用了天下国祚镇压封禁了一族的阵法,若非是师父提及,她完全意识不到此地竟还有另一个阵法。
倒不知若是她与桑莫联手,同时将她师父与桑莫师父留下的阵法书册研究透彻的话,能否看出一些端倪……
桑莫出游各地,也不知何时归期……
不由得,宣绫靖只能感慨地摇了摇头,若是那祭司封闭了阵法,她想把师父送回凝洄,恐怕是难了……
只能再做打算了。
宣绫靖心中默默做了决议,这才与慕亦弦启程回东渊。
既然师父落叶归根之事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事情,那就只能先解决风引穹遗留下来的问题了。
倒是慕亦弦暗下松了松心神,毕竟闻人越说过,灵卜之术所耗心神过多,需等他修养恢复,若是当真操之过急,他还真担心会影响灵卜之术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