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斌被刘显扔在路边,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悠悠醒转。他左右看看,心中奇怪,只记得自己被刘显打晕,怎地醒来发现身处于荒郊野外。
他正闷闷低头想,却听得有人问道在旁:“哎,你是徐斌吗?”
徐斌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位背着一条布褡裢的俏丽的女子。一身淡绿的罗纱,连那布褡裢都是绿的,眉毛画得又淡又细,姣好的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悦,岁数看起来和他娘差不多大,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来,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那俏丽女子见他不答,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没错了,你一定是徐斌,你和你爹长得真像。”
徐斌盯着这俏丽的娘子,畏惧的向后缩了缩。恰才这俏丽娘子在说到和他爹长得像的时候,又淡又细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就像那鱼儿的尾巴轻轻拍动了一下明镜般的湖泊,瞬息而逝。这恰好让他捕捉到了。再仔细看时,又可看出,纵然她脸上满是喜悦,但眉眼里是遮不住的疲惫。
“嘿,你躲什么,我又不骗你。”俏丽娘子见他神色有异,一撇嘴似嗔还笑,可惜徐斌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孩子,否则任是哪一个男子都怕要为她所迷。俏丽娘子见他似是更怯,扑哧一笑,顺手取下褡裢,从里面取出一块小布包,也是翠绿色的,上面绣着两只小燕子,只是绣的歪歪扭扭、甚是僵硬。俏丽娘子似是知道徐斌心意,笑吟吟地道:“难看吧,我自己绣的,我手笨的很,总是做不来这精巧的活。来吃点糕点。”她将布包翻过来打开,里面放着好几块精致的糕点,有的徐斌父亲尚在之时他也吃过,还有些他却是未曾见过。“快吃吧,这些灯芯糕、七巧点心、杏仁佛手都是我特地带来的。”见徐斌暗吞口水却丝毫不动,她又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和你爹,你娘都熟悉的很,你小时候我还去抱过你呢,说起来我还是你干娘呢。”
干娘?徐斌一怔,他从未曾听父母说起,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干娘出来。纵然此刻他饿得发慌但仍旧不愿动手去接。“嘿,你还不信我。”自称是他干娘的女子格格一笑,左手轻轻一掂打开的布包,整个布包带着糕点飞到空中,随后右手化掌连推数下,每推一下,便如浪潮般将布包向前推一小截,直至徐斌面前、
徐斌眼睛一亮,伸手欲接,孰料未等他触及,那布包又打着旋倒飞回去,稳稳落在那女子的手上。“这套把戏你爹也和你玩过吧。这是七绝掌中的‘精妙绝伦’,我被你爹不知道用这招戏耍了多少回。”那女子笑吟吟地走过来,将一包糕点递给徐斌道:“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不是骗子了吧。”
这七绝掌乃是他爹的绝技,他爹在世时也曾用这招“精妙绝伦”逗他玩过多次。此刻见女子出手与他爹所使一般无二,徐斌心中哪还有戒备,忙抓了一块灯芯糕便吃了起来。见他吃得着急,女子不言语,就笑着捧着糕点蹲在一旁看着他吃。
徐傲当真是饿坏了,连吃了两三块灯芯糕,又伸手向杏仁佛手抓去。女子虽在一旁看着不言语,心中却也好生奇怪:这孩子怎地孤身一人跑到城外,莫不是和他娘起了争执,赌气出走到此?正想等他吃完再问,却闻得身后马蹄声急响。女子回头一瞧,只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直取向她咽喉。
那女子眼睛微眯,待寒光逼近,右手一捻一弹,一颗弹珠脱手而出,撞在那道寒光上铿然作响,竟将那道寒光打落在地。那马背上人惊呼了一声,翻身跃下马来。
“你是何人,为何向我出手?”女子将左手布包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将徐斌护在身后,冷冷地瞧着来人,满眼尽是杀机。
那骑马而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碧游。她骑马追了刘显父子许久,可惜刘显父子所骑那匹马乃是良马,任她一昧在马屁股上抽打也追不上,只得调转马头回来打算将两个孩子带回教中。她没能追上刘显父子,本就满胸恼火,远远瞧见那女子给徐斌糕点,只道是前来营救之人,忙拍马赶来,也不问青红皂白,举剑便刺。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女子内力之深厚远超她所想。仅仅是宝剑被她弹珠一撞,就让自己把握不住,脱手而出。虽说自己或许心存小觑之意,这一剑只是随手而为。可对方这份功力也足以她心惊。于是这才翻身下马,满目戒备。
“你又是何人,胆敢阻我白莲教行事!”罗碧游怒道,“这姓刘的孩童乃是我教教主下令捉拿的人,速速让开,以免惹祸上身!”
女子两条蛾眉轻轻皱起,“白莲教?”但随即就舒展开来,笑的比那春日里的桃花更加明媚:“嗯,确实凶名赫赫,不过我却不惧。”她美目往罗碧游脸上一转,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净尘居士。”
罗碧游一愣,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却实在想不起对方是何人。心道:江湖上何时多了个这般俏丽的娘子,内功还这般了得。又闻那女子道:“想不到净尘居士也入了白莲教,还落得这般灰头土面”说罢掩嘴一笑。
罗碧游闻言不由大窘。她本自有洁癖,平常全然是不染半点尘埃。熟料今日为捉刘显父子狂奔一路,弄得满面尘土,那白净的衣裳也被染上一层重灰。她先前一心为捉刘显父子尚未在意,此刻刘显逃脱,再被一提醒,只觉浑身上下极端不自在,仿若有数只蚂蚁在自己衣裳里,贴着自己最为爱惜的肌肤爬行、啃咬,让她难耐。
“混账!”罗碧游又气又羞,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右掌运力雷霆出手。她那无尘手力道绝伦,哪怕是寻常棍棒被沾上都要尽数折断。若是打在人身上,必然是筋骨尽断立时毙命。可那女子脸上却无半点惧色,待罗碧游掌到,她不慌不忙伸出右手两根手指,不偏不倚点在罗碧游掌心。罗碧游只觉掌心剧痛,原先凝聚于掌中的内力刹那间四散于四肢百骸,顿时面色一变,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子。再将手抬起来看时,手掌中央一个血洞,血肉模糊。
“指尖夹钉,卑鄙无耻。”罗碧游叫道。虽然她无尘手力道绝伦,但对方指尖夹着利器,她力道越大,钉子扎得越深,将她手掌完全洞穿。
“卑鄙无耻?”女子不屑地一笑,“我生平最爱使些卑鄙无耻的手段,这些阴人暗器你们瞧不上,我却最爱用不过。若是觉得不服气,再来啊。”右手一捻,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个弹珠,屈指一弹,直射向罗碧游丹田位置。罗碧游早已领教过她弹珠的厉害,不敢托大,忙动身闪避。熟料她身子方动,只闻得破空声响,又是两颗弹珠分打向她左右双肩。罗碧游一咬牙,暗道这人暗器如此了得,不可硬敌。身子后仰,向后一个后翻,恰到好处地避了过去。罗碧游脚方一落地,却见对方右手一动,又是三颗弹珠分袭向她左肩、小腹、右足三处。世间高手能以弹珠伤人不在少数,但能一只手同时弹出两颗弹珠分袭两处却是少之又少,而能同时弹出三颗弹珠分袭三处,简直从未听过。罗碧游眼见对方弹珠来得急,心道:先前你依靠指尖钉偷袭已占了便宜,还这般咄咄逼人,我若不显露自己手段来,岂不被嘲?想到之处,她兵行险着,向后急退,待消磨了一番弹珠的劲道,使了一招倒转七星,避开了小腹、右足的弹珠,将左手向前探出,以海底捞月之势,将另一颗的弹珠一把抓在手里。
“哎哟!”罗碧游方把弹珠抓在手里便觉得掌心一痛,不由惊叫出手。等她摊开左手掌看时,原来那些个弹珠中间皆有小孔,小孔中暗藏着一枚极细的针。她虽然一手就、抓住了弹珠,但弹珠内部的细针力道不减,直接扎在了她白嫩的手掌中。罗碧游连忙把细针拔了出来,细针也是翠绿色的,手掌被扎的部位留下一个细小的血点,不过渗出的血点隐隐发乌——很明显细针上还喂了毒。
罗碧游只觉左掌已经麻木,这毒性之猛烈全然出乎她的意外。再看向那颗弹珠,弹珠上面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蜜蜂儿。“你你你……”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像是沾到了什么最可怕的物事,连忙将弹珠和细针丢到地上,说话也不甚利索:“你……莫非……莫非是玉蜂娘子叶展眉?你不是上昆仑盗宝……被……被诛杀了吗?”
“昆仑派那些个混账东西哪里留得住我的性命,不过是费了点手脚罢了。”女子神色一黯但随即轻蔑一笑。
罗碧游面如死灰一下瘫倒在地。世间都道最毒不过尾后针、女人心。而叶展眉号玉蜂娘子,便是被称为这武林中最毒之人。犯着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叶展眉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徐斌,略一思索,抬手丢了个药瓶过去,格格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莫要吓到孩子。这瓶药敷在伤口,早晚一换药,三日便无事了。这孩子是我徐大哥家的独子,你可别乱给他改了姓氏。”
罗碧游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捡起瓶子连连作揖,口中不断叫着“不敢不敢”。待叶展眉一挥手示意她走,忙跃上马狠命地打着马囤催促马快点走,生怕对方改了主意一般。带她走远了,叶展眉方才冷哼道,“中了我的玉蜂针还这么用力,便是得了解药,这条左臂也保不住了。”
叶展眉回过身去,准备继续和徐斌说些话儿,却见徐斌双目流泪,将手中的糕点都捏成了一团,连忙问道:“哎,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是不是糕点不好吃,和干娘说,干娘一把火烧了她的铺子。”
徐斌哭道:“我娘被白莲教的人害了,你为何还放了她!”
“啊哟。”叶展眉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快说与我听。”徐斌便把这几日他们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等他说完,叶展眉摇摇头道:“不是我说,你娘这事做的很不地道啊!”
“你,你干嘛说我娘,你也是坏人!”徐斌怒道。叶展眉冷笑一声道:“你娘是读过书的人,你在家时候便是随着你娘读书习字。读书人自鸣正气,我且问你有能力时救死扶伤,事到临头贪生怕死又要出卖别人算得上正气吗?”
徐斌只是嘟着嘴装作没听到。蓦地,叶展眉惊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徐斌的胳膊,厉声问道:“你娘被白莲教的人害了,那你爹呢!你爹身患重病卧床不起,白莲教那群家伙可曾为难他?”
徐斌一愣,脑袋一低,更是伤心:“我爹三个月前就去世了。”
“你胡说什么,哪有咒自己父亲过世的儿子!”叶展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栽倒:“我不过是说了你娘坏话,你就故意说谎骗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没有骗你,我爹死了都三个月了。”
“徐大哥真的死了?”叶展眉一屁股坐倒在地,失魂落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我把千年雪莲都从昆仑绝顶盗来了,你怎么就死了呢。”说到后面不由放声大哭。
徐斌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良久,叶展眉抬起头,瞧向徐斌。一双秀丽的眸子哭得红肿:“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嘿嘿,昆仑派那群混蛋,卖糕点的那些个贼人……”她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物,有万里客栈的掌柜、小二、看病的郎中等等,“这些个贼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把他们上至老母下至刚出生的婴儿,全部杀个精光。”
徐斌心道:我父亲乃是病重而死,和这些人有什么干系?他见叶展眉没有提到白莲教的名字,便补上了一句:“还有白莲教。”
叶展眉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半晌,开口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把报仇寄托于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