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眉此刻的样子着实可怖。肿胀的眼睛血红,哪里像一只玉蜂,分明便是一头阴森的独狼。徐斌被她那模样吓住了,向后缩了缩不敢说话,生怕她跳起来像一头狼一样一口咬死自己。他心里却好生奇怪:刚刚口口声声说着要报仇,为何此刻却不愿帮我报仇?他心中猜测是叶展眉怕了白莲教的恶名,不敢找他们报仇,暗道:我才不要你来帮忙呢,我不要任何人帮忙,我这就去白莲教,他们见我年幼必然没有防备,我在他们吃的水里下毒,把他们统统毒死。
孩童的思考向来简单,徐斌不过才**岁,哪里考虑得周密?且不说白莲教之庞大,势力已经笼罩大半个大明王朝。就说这南昌县的白莲教上下约莫有上千人。能把白莲教上下一干人等统统毒死的毒药他上哪里弄去?见他起身欲走,叶展眉翻着一双红眼喝道:“站住!你往哪里去!”
“我去找白莲教报仇,与你何干?”徐斌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去求她帮忙,径直便走。
“嘿!”叶展眉身子暴起,伸出右手,五指宛若利爪,猛抓在徐斌右肩。徐斌“哎哟”一声,受她重压,跪坐在地。“好疼啊,你放开我!”徐斌吃痛,一面叫着,一面将右肩向下沉。可叶展眉五指如鹰钩利爪,任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你怎地这般没大没小。一口一个‘你’,连娘亲也不知道喊,你爹娘便是这般教你的?”叶展眉冷冷道,五指逐渐用力,似要将徐斌胳臂废掉一般。
“你不过是我干娘,凭什么要我喊你?”徐斌龇牙咧嘴,想用左手去掰开叶展眉的手指,可对方五指如铁箍一般,任他用尽力气,也掰不动。对于叶展眉自称是他干娘,他倒是信了,那招“精妙绝伦”的掌法外人可冒充不来。
“放肆!干娘难道就不是娘了?你这样目无尊长,我今日便卸了你两条胳膊。”叶展眉怒道。
“啊,好痛啊,你快放手。啊哟,干娘你快松手,干娘,娘。”感受到右肩愈来愈重的力道,徐斌吃痛的紧,一口一个干娘,叫到最后,连娘也喊了出来。叶展眉起先还冷着脸,此刻闻他喊自己“干娘”,心中不由欢喜,每喊一声,手下力道就减轻一分。待他喊出口“娘”的时候,叶展眉整个眉头都舒展开来,连忙松了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徐斌的额头,边笑边流泪:“哎,这才是我的好孩儿。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干娘了,直接喊娘就行,我会把你当亲儿子看,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你,然后我们再去报仇。”
徐斌瞧着这喜怒无常的妇人,心中有点难以相信。但想到刚才叶展眉轻描淡写间就将罗碧游治得服服帖帖,倒也颇为安心,只盼早日学会叶展眉一身本领,杀进白莲教,为娘亲报仇。他任由叶展眉摩挲了一番,直到感觉自己被她楼的有些气闷,才轻声说道:“娘,你能送我回去一遭吗?我想回去再看看。”
这声“娘”叫得她心花怒放。她放开徐斌,用袖口抹了把脸,直起身子,“好呀,我也想去看看。”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牵起小徐斌,便向南昌城内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只是低着头默默走着,看起来像极了一对母子。两人一路来到徐府门前,朱漆的大门大敞着,想来是刘显带着三个孩子急于逃命,未曾来得急将门掩上,门上的白条还挂着。叶展眉看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徐斌迈进门后就嚷着冲向刘显所住的里屋;叶展眉没有跟上,而是一言不发地走进厅堂,左右一扫,便盯住了里面摆着的一个牌位。牌位上的字竖粗横细,写着先夫徐家傲之灵位八个大字。叶展眉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牌位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干娘干娘,太好了。”徐斌从内屋跑了出来,来到叶展眉身前,道:“我娘好像没有死,她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找我了,干娘,你快帮我找找吧。”
叶展眉听到徐傲的叫喊和脚步声,立刻袖子一甩,将牌位卷起来迅速塞入布褡裢里。整个动作快速绝伦,等徐傲跑到她身边,已经将牌位塞在布褡裢里了。徐傲年纪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牌位不见了。叶展眉歪着头看着他,细长的眉毛向上一扬:“哦?带我去看看,我来帮你找。”
叶展眉紧随着徐斌来到刘显先前居住那间屋子,见里面横竖躺了三名大汉,料想必是白莲教的匪众。叶展眉歪着头,用脚尖翻动着三名大汉尸首,见一人伤在胸口、一人伤在面门、一人则是被打碎天灵盖,皆是一掌毙命。心中对刘显的武功也不由暗暗称道。忽见地上一把亮堂的单刀,咦了一声,忙弯腰拾起。左右打量一番,道:“怎地将这把好刀丢在地上?千万莫要弄脏了才是。”将刀单手提着,另一只手不住擦着锋利的刀刃。
“干娘,我娘先前就躺在这里,现在她不见了,你说我娘是不是受了伤,刚刚醒了去看大夫去了。”徐斌指着门槛说道。
叶展眉往地上一瞧,门槛附近有一滩已经边干了的猩红的血迹,仔细看,血迹星星点点伴着几个鞋印一路向外蔓延。叶展眉心道,这三个白莲教的大汉皆是怀有功夫之人,徐夫人素来只是通晓文墨,写写字画,从未听说她还会什么功夫。在这三人手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死,怎么可能?她心中也极为疑惑,却未曾说出来,而是用手指着地上那星点一般的血迹,道:“若你娘先前躺在这儿,这些血迹必然是她身上所滴落。随着这血迹走,想来便能寻到你娘。”
徐斌大喜,雀跃着沿着血迹向外跑去。叶展眉在后面瞧的蛾眉紧蹙。“这贱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焉能不死?待到见面,若她真的没死,便让她吃我一根蜂尾针。活着不讨人喜欢,死了还要来和我争儿子,妄想。”她本就是凶名在外的人,此刻目露凶光,左手抱刀,右手一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颗弹珠,紧紧扣在手中,跟了上去。
这血迹一路向外,直到院子里。叶展眉瞧见徐斌傻愣愣站在亭子边的小池前不动,冷冷一笑,走了过去:“为何傻站在这,还不去找你娘?”
徐斌头直摇,指着小池子道:“我跟着血迹一路走到了这里。干娘你看,这边还有我娘洗了一半的衣服,她会不会是想来把衣服洗完?血迹到这就断了,她会不会是站不稳掉到了池子里去?”
小池边上确实摆着两个木盆,里面还堆着衣服,有的衣衫短小,一看便知是徐斌的。叶展眉红肿的双目往四周一扫,见地上坑坑洼洼,许多原本覆有石头的泥土全部裸露在外,心中便有了计较:徐夫人必然已是死了。她悄悄将右手攒着的弹珠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斌儿,你和我走吧,你娘已经死了。”
徐斌一怔,随即大叫道:“你骗我,怎么可能,我娘都从那走到了这里,怎么会死!”叶展眉幽幽一叹:“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若我猜得没错,应当是刘家那厮担心你娘尸身受辱,故将她尸身抬到这里,将周边这些地上的石头或绑在她身上,或塞入她衣裳里,沉入了水中。”
“我不信,你在骗我,我下水里去看!”徐斌吼叫着,便要往池子里跳。叶展眉哪里肯依,细眉一竖,右手探将出去,拿捏住徐斌后颈,往地上一摔。徐斌哪里抵抗得了,这一摔直摔得他头晕眼花,还好叶展眉掌握好分寸,只是让他感到疼痛,没有伤到筋骨。
“你可清醒了些?”叶展眉冷哼道:“你想去寻死容易,不过你也考虑一下,你这血海深仇还报不报了?不思索如何替父母报仇,反而想要寻死,真是枉为人子!”
徐斌也不睬她,只是咧着嘴哭。叶展眉重重呼气,胸膛不断起伏,过了三番,将刀轻轻放在地上,道:“你在这好生待着,我下去看看。”衣裳也不曾脱,直接跳入水里去。不多时,小池里气泡涌动,她从水里冒了出来,背上还驮着一人,正是那徐夫人。
“娘!”待叶展眉将徐夫人尸首背上岸,徐斌哭喊了一声便扑了上去。此刻徐夫人尸首已经在水里泡了半日,肌肤已经肿胀,但他丝毫不管,伏在徐夫人尸首上放声大哭。叶展眉不想看,便悄悄溜回屋子里,四处翻找,找了身徐夫人的干净衣裳换上,丝毫不避讳。等她出来,见徐斌仍在那哭,心中好生烦躁,直过去将他拉开,道:“别哭了。俗话说入土为安,我们把你娘埋了吧。”
徐斌这才勉强站起身子,又听她问道:“你爹葬在哪里你可知道?”徐斌茫然摇头。她徐家在这也并非名门望族,也没有专门的陵园。他虽然和徐夫人去过两次,但小孩子家只顾着哭,哪里记得清路途。叶展眉这次是真正叹息一声,不再多说,寻了把趁手的工具,便挖起坑来。她虽然武功了得,但是挖坑乃是体力活,等她真的将坑挖成,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两人也找不到棺木,更没法风光大葬,就拿了草席一裹,将她就地埋了。将徐夫人安葬妥当,徐斌又哭了一场,在她坟前磕了九下头,再从家寻了些纸钱烧了。
“好了吧,你看看可有什么要带着的,速速拿好,我们这便走。”在徐斌哭的时候,她已然将三名白莲教众的尸首拖过来,踢进了池子里。又寻得徐家傲的刀鞘将那柄单刀插入鞘中,依旧背着那个翠色的布褡裢,提着刀,不耐烦地看着徐斌。
徐斌默不作声,将池边木盆里的衣服收一收要带上,却挨了叶展眉一顿训斥:“带那个做什么,去我那边什么没有,不许带。”
徐斌满脸不情愿,小声嘟囔着:“这是我娘给我洗的,我想带着。”叶展眉闭着眼睛只作未闻。徐斌心中恼火,他本自倔强,见叶展眉不理睬,就找了个布一卷将衣服卷在一起背在背上。
两人出了门,已是星夜。徐斌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八年的地方,里面夜风呜咽,树影交横,不禁深感悲凉。叶展眉不知从哪取出一块锁将大门锁上,一扯徐斌:“走吧。”
“糟了,我爹的灵位我还没拿。”没走多步,徐斌惊叫起来。
“我带着了。”叶展眉淡淡地道。“那,我娘还没有灵位,你能帮我做一块吗?”“嗯。”叶展眉似是迟疑了一下,答应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那,干娘,我们去哪里。”“要叫娘,从今日起,我就是你娘。”叶展眉低声道。约莫是说到了伤心事,徐斌低下头去,有些闷闷不乐。“我家在苏州府下的长洲县的玉蜂山庄,山清水秀,确实是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