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提·布兰疲惫地抬起头,从脏兮兮的发丝下看向了那个窗口。
那里,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着一份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守卫,或者别的什么人,把它放下后就并没有其它举动。没有威胁,没有催促。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吃不吃随你。
耶提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忍耐。但过了几秒钟,他又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也许补充点体力,更加有利于应对之后的拷打。
问题是,会有拷打吗?
毕竟,他可是行刺了魔王的人。
耶提摸索着从黑暗的房间中坐起。没有任何光源,这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但根据腹中的饥饿感来估算,应该才过了一天左右。
闻着食物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家乡小镇的烤麦饼:玛莲婶子的手艺可以说是远近闻名,新鲜小麦制成的麦饼,每一口都是那么的香软、酥脆。
还有害羞的小莉娜,小小年纪就开始了给自己的母亲做帮工,镇上经常有单身的小伙子绕远路只为了与她搭讪两句话。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自从他加入对抗魔族的军队起,就已经离他无比遥远了。
训练,休整,与高大异常的魔族士兵厮杀。更换装备。训练,休整,厮杀。训练,休整,厮杀。训练,休整…
这次的任务更换了。
作为人类中难得的高个子,他被选中成为了刺杀小队的一员——高大的身材,是伪装成魔族的必要条件之一。
耶提仍然记得,当他与同伴们昂首挺胸,站成一列接受检阅时,那名贵族青年对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们的成就将载入史册,光辉无人能敌。魔族的统治必将终结,而你们,就是魔族的掘墓者,人类的开道者。
去他妈的开道者。耶提啐了一口。他所做的,只是为了像小莉娜那样的女孩,不必早早失去自己的父亲而已。
耶提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手伸向了那份食物。
“咣!”厚重的铁门猛地滑开,魔族守卫充满怒气的脸浮现出来,“出来,懦弱的爬虫!”
他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那盘疑似麦糊的东西,双手就已经被紧紧捉住。两个强壮无比的守卫把他从囚室中几乎是拖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提着他的臂膀,在大队士兵的押送下,一路送到了一个华贵无比的房间里。
“坐下!”
耶提喘了一口气,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装饰,还有那些黑沉沉的桌椅、亮闪闪的烛台…以及桌子后那个身材修长,美丽惊人的魔族女性。
她有着魔族标志性的高大身躯,堪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除此之外,她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和一对深邃无比的纯黑瞳孔。
…就和魔王克莱因一样。
耶提·布兰的心沉了下去。
大多数魔族的血统并没有优劣之分。但即便是最普通的魔族平民,也比人类拥有更好的魔力亲和性。这让他们更容易感受能量的流动,成为出色的战士与法师。
魔力亲和性…这个词还是小队中唯一的法师茉儿告诉他们的。她拥着着人类中难得的魔力天赋,虽然战斗力并不高,却足以指引他们避开一些魔法侦测,更有效地完成任务。
比起茉儿那种可怜的魔力亲和性,魔族中黑发黑瞳的霍尔家族,简直可以称之为魔法之神。
即使与其他的魔族比较起来,霍尔家族也拥着着无可比拟的魔力天赋。可以说,世代承袭魔王的直系血脉,几乎就是同一年龄中无可争议的最强者。
同样的血统特征,耶提已经在不久之前见过一次。当他作为瞭望手,用颤抖的手势给同伴打出开火的指令时,那名黑发黑瞳的老人便是在错愕之中,向他们的藏身处投来了这样的一个眼神。
如同面前这名女性一样的眼神。
充满着蔑视,杀意,与骄傲的眼神。
“人类,”面前那疑似霍尔家族的魔族女性开口了,单刀直入,“奥杜尔城中都有谁,为你们掩护了身份,协助了你们那卑劣的刺杀?”
“全部交代出来,”她的声音淡漠下来,“我会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耶提突然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他花了老大的劲才憋住自己没有放声大笑出来。
“卑劣?”他咬着牙齿,忍得浑身颤抖,“哈哈,哈哈,卑劣!这就是你们对人类的看法!”
他猛地冷静下来,“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的军队会把你们这些自大的魔族彻底铲除,把这座罪恶的城市烧个精光。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那魔族女性一拳锤在了厚重的桌子上。黑色的火焰迸发出来,原地留下焦黑的痕迹。耶提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整个房间猛得跳了一跳。
“那,你的同伴呢?”魔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到。
随着她的手势,一架刑具被磕磕绊绊地推了进来。耶提几乎立刻认出了,那名被捆绑在上面,披散着栗色头发的人类——正是小队成员茉儿。
她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只是由于长时间被捆绑显得有些憔悴。除此之外,她的口部也被特制的刑具封住,这种状态下几乎无法吟诵任何咒语。
她显然也看到了耶提。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茉儿的眼眶中滚落出来。
“别这样…”耶提痛苦地低声自言自语着,“你们…该死……”
“你们谋杀了我的父亲,”魔女又发话了,“而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你们安排了藏身地,提供了食物,又躲过了魔网的监测?”
守卫手中锋利的刮刀慢慢逼近了茉儿;女法师瞪大了眼睛,略显较小的身躯轻微挣扎着。
金属接触肌肤之时,茉儿恐惧地呜咽了一声。
耶提无力地垂下了头。又冷笑着抬起了眼窝,盯着那名可恶的魔女。
“尊敬的卡洛琳殿下,您真的想知道是谁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两方对视着,没有任何人打算退让。
“是你的哥哥,‘伟大’的魔族三皇子,斯卡恩·莱斯特·霍尔,”耶提满意地看到了敌人惊愕睁大的双眼,复仇般的快感充满了他的胸膛,“正是他,在永夜关口战役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联络了我们人类的军队,并给我们刺杀小队提供了一切的便利。”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哈哈地狂笑起来,“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伟大又骄傲的魔王一脉!一个被我们人类的军队正面打败!一个被自己的血脉所谋杀!剩下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魔女!一个成天沉浸于典籍的废物!我们人类必将…咳!…咳咳……”
狂怒的卡洛琳已经将一柄利剑捅进他的胸膛。悄悄积蓄的力气被剧痛迅速地抽空。耶提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自己咳出的血沫,与法师茉儿充满绝望的泪眼。
早知道,该把那份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的啊…
他的意识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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