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玲应道:“御香司今儿个送来的,说是这几日天有些湿寒,给各宫都送了兰蕙香。小主若是不喜欢这味,奴婢这就换回檀梨香。”
“点着吧。”甯婍姮认为许是自个太敏感,对熏香也如此在意。
见香玲和香云看着她,她不想她们生出疑心,说道:“有些饿了,把晚膳端上来。”
香玲和香云这才收回视线伺候甯婍姮用晚膳。
在屋里头呆越久,甯婍姮对这香味越是排斥,仔细闻起来,只觉味道似乎掺杂着什么,让她有些不喜欢。由心的排斥让她对香味越发怀疑,越发觉得不是自个太敏感。而又在秀女之后,香味让她不舒服。她不得不多个心眼,将两者联系起来。
用完晚膳,她坐在榆木罗汉床上,背靠蓝锦桃形莲瓣团花隐枕,一手拨弄着棋盘里的棋子,手指来回打转,思索着是否有人在她的熏香里动了手脚。她隐约捕捉到心底冒出的一丝想法,可那想法就像是冒头的地鼠,一下子又潜回去了。似懂又说不透的感觉,真让她不痛快,朦朦胧胧,寻不到源头。
忽然,“啪嗒”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她眉头一蹙,循着声音望去,香玲和香云在关窗户。
她问道:“怎了?”
香玲应道:“小主,外边起风了,下着小雨。”
“哦。”甯婍姮应完,想到那几笼金丝雀,“园子里的金丝雀如何安置?”
香玲没想到甯婍姮会提到金丝雀,差点没反应过来,“小主,那是尚事局差人送来的,说是养在园子里添些生气。平日里就奴婢和香云照料着,棚子那应该淋不着雨。”
甯婍姮淡淡道:“拎回来吧。”那几只雀儿,大概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不用提防的了。它们的处境就如她现在处境,身在牢笼。
“奴婢这就去。”
香玲拿了油纸伞,撑着伞匆匆往园子走去。
没一会,香玲拎着笼子回来,里边金丝雀着。
甯婍姮看了一眼,便让香玲挂了起来。
香云给甯婍姮煮了祛湿暖身子的药茶,端了上来,“小主,喝口茶,暖暖身子。”
甯婍姮接过茶,正要喝,那茶的味道甚是难闻,她皱了皱鼻子,将青白瓷茶碗放下。
“小主怎么不喝?”香云不解。
甯婍姮道:“这味我不喜欢,下回别给我煮了。”
“奴婢明白了。”
大概是下午应付秀女们废了神,再加上这香味让她烦心,甯婍姮觉得有些乏了。
香云和香怜见甯婍姮面带倦色,香玲问道:“小主,要歇着了吗?”
“嗯。”甯婍姮微微点头。
香玲又道:“小主,奴婢这就去给您备香汤。”
备好香汤,香玲伺候甯婍姮沐浴,香汤中加了醉医仙给的药末粉子,说是可以祛疤生肌。
香云见甯婍姮去沐浴了,她用手在青白瓷茶碗上扇了扇,闻了闻味,嘟囔着:“哪里怪了?”这个甯宝林的喜好,真是难捉摸。
摇摇头,她入了内室,拿出熏笼和熏炉,将被子放在熏笼上熏着,以去除湿冷添香。
甯婍姮沐浴出来,躺,很快就入睡了。
翌日。
她才醒来,一睁眼就听得外头传来香云的尖叫声。
她立马坐起身,披了件斗篷,便走了出去。
只听得香玲的训声:“你叫这么大声作甚,小主还未起身。”
甯婍姮撩开珠帘的声音让香玲和香云齐齐望向她,香玲忙福身:“小主,奴婢该死,不该惊扰小主安歇。”
香云也忙道:“小主,奴婢知错了。”
“无妨,在我这规矩没有那么多。”甯婍姮说着,看向香云,“发生了何事?”
香云回道:“小主,奴婢和香玲姐姐在为小主备清茶、澡豆,香玲姐姐说天放晴了,让奴婢把笼子拎到园子里挂着。奴婢走过来一看,这笼子里的鸟儿都死了。”
“有这么回事?”甯婍姮边说着,边往笼子那走去。
笼中的金丝雀倒在笼子里,那豆粒似得眼睛,睁得,尖嘴也微张着,爪子绷直。
她眉头一蹙,虽然她不知道鸟类的死状,但是她杀过那么多人,一眼看这不像是寻常的死亡,像是痛苦窒息麻痹后死亡。
忽然的,她撇到笼子小水槽里有着褐色的液体,她又看了其他笼子,其他笼子里也都有着褐色液体。
香云和香玲静静看着甯婍姮的,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甯婍姮知道她们在盯着她,她收回视线,淡淡道:“死了便死了,寻个好地给它们埋了,让它们来生别再当笼中鸟。”
甯婍姮的冷淡反应,在香云和香玲意料之内,但又有些意外。她们本以为她对金丝雀如此上心,会有些伤感才是。
“奴婢这就去。”香云瞅了那些死去的金丝雀,取下笼子。
甯婍姮叫住香云:“等等,那水槽里的是甚么?”如此明显的细节,她若是说没注意到,那还真是粗心了。
“这……”香云咬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
香玲靠着她,戳了一下她的腰肢,“小主问你话呢。”
“是小主的药茶,奴婢寻思着,小主不喝了,也别浪费。正好雀儿们水槽没水,奴婢就把药茶倒入水槽给它们了。它们正巧淋了雨,还可以暖暖。”
香云这番话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又似乎说得在理。
她未喝的药茶?甯婍姮不禁又多看了水槽几眼。
香玲听了,气的戳了戳香云脑门,“你啊!好心做坏事,这雀儿本来就娇贵,你还喂它们药茶,真是气死个人。”
“香云也不是成心的,不为死物骂活人。这也是它们的命,若说起来,真该是我的责任,是我让你把它们带回来。”甯婍姮说着,心底有些淡淡的涩感。这便是笼中鸟,明明昨儿个才畅快,今儿个就暴毙了。
“小主,万万不可责怪自个。”
香玲言罢,拍了拍香云,“还不快些把雀儿埋了。”
香云连忙拎着笼子往外奔去,这有些笨拙的样子,倒是有趣。只是甯婍姮知晓,在她身边这两个丫头,没有一个简单的。
洗漱梳妆后,香玲取来熏好的衣裳,给甯婍姮穿上。
甯婍姮用完早膳,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书卷,看似是看书入神了,可实则是在思索着金丝雀暴毙一事。许久后,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整个人如醍醐灌顶,昨儿个那心底冒出的想法,也顿然明了,拨开了云雾寻到源头的舒畅感,让她来了精神。
正如她之前所想,百里奚让她入住素悦轩,并非是随心安排。不仅是盯着她,还有盯着真正的梁国细作。他在跟她玩心理战,看她是否会露出马脚,可否排除细作嫌疑。同时也在跟梁国细作玩心理战,以不变应万变。
若卫阳是两国细作,那便还有与她接头的人。那方帕子,迟早会查到细作头上,细作必成弃子。
以她当诱饵,引出弃子。
弃子,玉石俱焚!
她视线落在处理香炉香灰的香玲身上,被心底冒出的念头而恶寒,她跟香玲道:“香玲,给我取些点心来。”
香玲没有疑心,应着就往外走。
甯婍姮看着她离开,确定她走远后,她连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来到香炉前。
香炉旁边放着葵瓣添香盒,盒子里新的香饼放着,她拿起一块香饼,闻了一下。怪哉,花香十足让人神清气爽,不如昨日那般让她烦郁。
她放下香饼,拿起金香匙,凑近香炉一些,浓郁香味扑鼻而来,让她有些排斥。
香饼已经燃完,炉灰并无什么奇异处。
她以金香匙拨了拨灰,忽然的,她瞧见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块黑木,看似炭火,但非炭火也非香饼残留。
这是……
她连忙将黑木勺了出来,拿在手上一看,黑木已经被烧了不少。
嗅了嗅后,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生长在梁国山里的黑峰木。黑峰木无色无味,燃烧起来也没有任何气息,除非对香味特别敏感的人,才会感到不适。黑峰木燃烧后没有毒,但可以引出黑峰花的毒素。黑峰花乃是毒花,五十年开一花,花晒干后研磨成药粉,加入清水也完全察觉不出来。花与木相辅相成,形成让人窒息的毒素,只要一月有余,中毒不被察觉,中毒者就会窒息而死,犹如心绞痛发病死。
可这量看来,是一下子致命的量。弃子等不及了,要一下置她于死地,同归于尽。
药茶!
那些金丝雀喝了药茶,又闻了熏香,所以死了。
甯婍姮头皮一阵发麻,她的粗心差点就要了她的命。昨儿个不是她不喜那药茶味道,只怕这会已经在阎王殿里跟阎王叙旧。也可怜了那些雀儿,若不是它们的死,她还不知有人想要她的命。
深宫危机重重,她不可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她要提防的何止是以她的生死当做诱饵的百里奚,还有这一双双魔手。
她将黑峰木埋了回去,用金香匙把炉灰扫平,擦拭了金香匙,将金香匙放回原位。
来到放置茶具的红木高低茶几前,高处放置的是煮药茶的那副茶具,矮处摆得是今儿个煮茶的茶具,滓方里有着茶渣。
药茶茶具已经清理干净,黑峰花清洗后就不留痕迹,毒素残留也不多。
正打算拿出帕子擦拭水方,突听得门外脚步声,她回过神,迅速朝里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