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十六年六月,太子年十九,行选妃。
太子十九岁的生辰刚过,选立太子妃的事便正式提上了议程。容嘉安稳了大半月,寻常不是和容玉在宫里四处闲逛,便就是跟在顾连城身后习字看书,连容安和容灵都似约好了般,不再来找她的麻烦,最多只是碰见时的几句冷言讥讽。
这样的日子舒适而安逸,却也容易无聊,毕竟不像她生活的时代,有个wifi万事足。容嘉正愁自己没事做,眼下遇上这样的盛事,自然不愿意放过。
恰好泰安帝将守卫的职责交给了顾连城,除了东宫卫,还允许他调用御林军,容嘉便眼巴巴地拽着他一道过去了各家贵女齐聚的那几处庭院和宫殿。
“公主若想旁观,待会儿与皇后娘娘一道正大光明地过去便是,何苦藏在这角落里?”
容嘉甩了个白眼给他:“你都不会在母后面前放下礼节,还能指望我跟着母后可以看清这些小姐姐的真实性情?更重要的是来了这么多,太子哥哥可要不完,表哥你也趁早相个呀,等到十一月你都十九了!”
顾连城屈指在她额上一弹,连嗓音都清冷了几分。
“公主关心,微臣着实惶恐,然而姻亲大事少不得爹娘做主,微臣岂能擅自决定?公主若无它事,微臣这便该回去安排守卫的调度了。”
容嘉捂着自己泛疼的额角,委屈得扁了嘴。
但这些日子以来,顾连城这个表哥在她面前已经是放松了很多,温柔依旧,却少了些许原先的疏离客气,如今再用这语气,就很容易让她明白,他生气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不松,轻了道:“其实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表哥能不能陪我一起?”
眼波如水,单纯的亲近依赖而不自知。
见他没有出声,容嘉便兀自扬了笑,眉眼弯弯地拉着他转去另一个方向。
只是等到接近目的地,她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地淡了。
云月居。
先贵妃生前在宫中的居所。容嘉回到这皇宫也有段时间了,今天却是第一次来到她真正意义上生母的故居。她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受,原先也不是刻意要避开,只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贵妃就已经故去,她对这个母亲没有任何记忆,也就说不上喜欢和思念。
今天会想来,还是因为在无意间听容玉提了一些贵妃生前的事。
她不过突发奇想,以为真见了那个美丽又陌生的女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现在仅仅是站在这宫外,她就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说不上悲伤,而更像是种淡淡的怅惘。
容嘉晃了晃脑袋,坚定地朝里迈步。
“公主?是永福公主么?”两人刚进去,便有一个宫女从旁边探了脑袋出来,十七八的模样,却与绿萝一般明俏活泼,“婢子唤松意,公主还记得我么?是原先跟在娘娘身边的侍女。”
容嘉当然不记得,当下就换了话题:“贵……我母妃既然已去,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只有我,没有其他人了。”松意摇摇头,近前恭敬行了个大礼,“陛下念着娘娘,云月居的一切都还维持着娘娘生前的模样,偶尔陛下也会来小坐片刻。地方看着挺大,不过多是些灰尘,留松意一人打扫就够了。公主和顾大人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你不用伺候了,我和表哥只是……随意走走。”
松意懵懂地点头应下,面上的笑容却堪比盛开的极艳花朵:“好的,公主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松意的。”
容嘉颔首,等松意退离后她方想起,自己对这云月居陌生得很,根本不知哪里对哪里,只能凭着对其他宫殿的印象来摸索。而下场便是,以为会是寝宫的,居然是书房。
清逸雅致,看着屋中摆置的书画瓷器,很容易便能猜到主人的性格,饶是容嘉这种对字画不感兴趣的人,此刻都觉得舒服。
她站到插满画卷的根雕圆筒前,随意抽了一幅打开,入眼便是女子明媚温婉的眉眼。
出乎意料的写实,虽比不得当代那些素描人像,但也差不多是能让她了解这贵妃的真实相貌了。
忽然想起什么,容嘉拿着画转身,比对着身边的顾连城。
“表哥蹲下来一点。”
她眼中泛着灵动狡黠,顾连城不由弯腰,侧颜的线条却稍显紧绷,冷硬如刀锋。
她半点不觉,将画卷铺在桌案上,随即便用绵软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眉眼。他的世界陷入朦胧的黑暗,只有她指缝里漏出的丁点儿光亮,然后他便听见了她近在咫尺的惊喜嗓音:“不愧是表哥啊,你和我母妃长得真像,尤其是鼻子往下的部分。”
“以前有没有人提过的?”她拿开双手嬉笑着问道,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细碎星光。
顾连城没有回答,甚至面上的温和也敛了,他沉默地看向旁边画作,不动声色地抬手挡去角落里的印章,暗自施力,直至将“元之”两个字彻底抹去。
“这画师是不是很厉害?把母妃画得很神似呢,就是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谁画的……”
顾连城悄悄抬手,确认了再看不出任何痕迹,方道:“此事公主以后休要再提。”
“什么?”她愣住,显然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顾连城敛去面上冷意,又恢复至一贯的温和,语声舒润:“不瞒公主,当初未出阁时,家母乃府中嫡女,而先贵妃则为庶女。家母和娘娘之间,不是那么平和的,若叫她听见我与娘娘相像的说辞,怕又得折腾了。”
“这样啊,难怪我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个姨母。”她恍然大悟道。
顾连城笑了,帮着将画卷收起:“公主不怪罪就好。时辰该近了,公主不去找皇后娘娘么?”
“呀,我的小姐姐!走走,这里我们以后再来。”她来了精神,撒手便朝殿外跑。
顾连城将手中的画卷塞回到画筒里,目光沉了沉,还是得找个机会把这里的麻烦一次性解决。
却说另一边,容嘉还以为会像那些选美比赛一般进行各个环节,谁知皇后仅仅是请各府贵女喝了杯茶,往后便就是寻常聊天了。她暗自遗憾惋惜,只能眼巴巴瞅着各府小姐姐的美貌。
但等到这日结束,皇后却挑了份名单出来:“将这些画像都送去东宫,让太子两日之内给本宫个选择。”
皇后吩咐完,容嘉便忍不住问道:“母后你这是何时挑的?”
“不就是今日?许多事情不用直接问,观察便能有答案的。已有婚配的,那肯定是不能拆。那些尚未婚配,可已有瞧对眼的,母后也不能勉强,余下便是学识气度了。今日太子妃,明日国母,那断不能是惹是生非的性子。”皇后浅笑着与她解释几句,“等容嘉他日挑选驸马,母后定是要更仔细的。”
容嘉笑着埋进皇后怀里:“母后现在就想着要送走容嘉了么?容嘉可不依。”
太子的答案比容嘉预料得要更快。
次日清早,东宫便有来人送了太子最后择定的人选。
容嘉嬉笑着打开画像,有些诧异,却又隐隐觉得是意料之内,太子挑选的太子妃不是旁人,正是安西王府的嫡长女,褚清妤,也是皇后的侄女,太子表妹。
不过撇开这些身份来看,褚清妤也是昨日那些小姐姐中最具有才情的几人之一,相貌更不必提,清艳妩媚,而又不流于表面,同样不失端庄,是个合适的人选。
当天圣旨便下去了,但容嘉没想到,她对这未来太子妃的印象会改变得那样快,而且还是因为顾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