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惊变(三)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客栈的凶案也算囫囵结了,不管怎么说也算了了张韬一桩心事。这天张韬吃过晚饭,准备着晚上早点睡,这几天可真是忙的没一天能睡个安稳。

  张韬躺在床上酝酿着睡意,可没多久便听见“噗”的一声有个东西砸窗户上,张韬陡然警觉,睁开双眼,翻身滚下地,嗖的窜到卧室门边,悄悄摸到腰刀,心里踏实了不少。

  刚准备细听,窗户上又是噗的一声,他辨明方向摸出卧室,矮着身子,沿着墙根,在树荫下借着月光仔细查看,终于发现大门旁的砖墙上冒出来半个脑袋,好像在观察院内动静。

  张韬心道:“莫不是家里遭贼了。捕快家里遭贼。这不给人笑死,说不得先拿了再说”。

  他左手握着腰刀,脚一蹬,右手攀着另一侧的围墙猛一借力,轻轻的翻到邻居与自家隔着的仅一人宽的狭道里,落地无声。

  刚一落地,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蠢:“哎呀,我这一出来,家里老婆孩子没人护着,贼人要是进去,这不糟了?”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猫着腰,右手握着刀柄,垫着脚,悄悄往大门方向摸去。他背靠着墙根,偷偷露出小半张脸,看了一眼一闪即回,虽然是霎那间,只见一人鬼鬼祟祟的,往自家院里张望。他稍作观察,巷子里一目了然,没有其他同伙,他猛的一窜,窜出墙角,如离弦之箭,刚一落地随即一滚,紧接着脚一用力,蹬地腾空,顺势拔刀朝那人左侧后方挥了过去。那人突然有所察觉,猛的一惊,一脚蹬墙弹向侧边,空中身子一扭,像猫一样四肢趴地,随即半蹲站定,双手一手正握,一手反握,多了两把短匕,杀气腾腾。好家伙,这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韬吸了口凉气,不对啊,这身手不像是个寻常的贼啊,他心头一震,想到丰来客栈的案子,他一咬牙,管他呢拿下再说。

  这刚准备攻上去,对面人憋着嗓子悄悄的喊了一声:“刀子,别动手,是我。”

  刀子?这是张韬戍边时队里哥们起的外号,他一听,这声音似乎熟悉,这时对面那人也站起身子,收了短匕仔细打量自己,说了句:“云中燕”。

  张韬一愣,磕巴了一下:“草……草上飞?”,这是当年张韬当斥候时的接口暗号。

  对面一听,松了口气,“操,真是你。我,独眼,你还记得?”

  张韬一听,心中有些恼怒,说道:“咦?你怎么来了?这偷偷摸摸什么意思?”

  他心里虽然松了口气,手上腰刀还是握着,看似无意的往自家院墙那里站着,看着月光下漏出面目的那个自称是“独眼”的人。只见那人普通的寻常外套罩在外边,里面是黑衣劲装,藏着兵刃。一道极长的刀疤斜在脸上,用黑布罩着一只瞎眼,有点微微驼背,肩膀很宽,个头虽然不高,但是很壮实。难怪要夜里来访,这人白天的确太引人注意了。

  那“独眼”好似知道张韬还心存戒备,也不上前,轻声说:“刀子,对不住,白天实在不方便找你,我们几个遭事情了!”

  张韬心中虽是踏实了不少,还是警惕打量着他,白天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难不成就是他?

  张韬还是冷着脸,手握了握腰刀柄,开口问道:“有话我就直说了,白天是不是你跟着我的?”

  独眼嘿嘿冷笑了一声,在怀里摸了一会,丢过来一枚铜钱:“谢张捕头的赏。”

  张韬见他承认了,稍微踏实一点,随后又问了一句:“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你到底怎么了?”他嘴上问着话眼睛打量着独眼手中的双刀,心里琢磨着客栈那凶手不会……是“独眼”吧?

  独眼叹了口气,说道:“麻烦大了!那事给翻出来了!”

  说完就在月光下看着张韬。

  张韬被看的有些不自然,听的也是不明所以。

  那个叫独眼的看着张韬的,有些试探的意味,说了三个字:“江夏镇。”

  张韬一听,愣了一下,江……随即心里咚的一声闷响,赶忙说道:“你……你先进来再说。”说完他朝门边一站,将那人让进了院子。

  两人悄悄进院到了厨房,张韬点了根蜡烛,又找了点剩菜剩饭,拿了瓶酒,随意的一坐,背靠着窗户。独眼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冷冷的看着张韬的表情,两人围着桌子,都没说话。

  张韬沉吟一会儿率先开口说道:“案子已经结案了,分赃不均,自相残杀。嗯……已经报刑部了。”

  独眼面无表情,就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张韬看着他,说道:“你看着我做嘛!那个什么客栈的两个人被人插了我听说了,都他妈传遍了,不是我插的。”说完他撇撇嘴,满脸愁云不耐烦的说道:“我哪有那闲工夫,关我个球事。”

  张韬听到他这语气,就纳闷了,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独眼犹豫着说道:“刀子,六子一家五口全被人杀了,你知道?”

  张韬听罢大惊:“六子被杀了?”声音高的把一旁的独眼都吓了一跳。

  独眼看张韬表情不似作伪,可还是不放心,手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住匕首,凑近了张韬,狠狠的盯着他的双眼又问了一句:“刀子,你真不知道?”

  这张韬就有些火了,夜里藏刃来访不提,说话掖着藏着也罢了,现在还对自己如此不信任。张韬也正视着独眼的独眼,忍着性子说道:“那事之后,我们六个各自回乡,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我他娘的倒哪里知道?”

  随后张韬又补了一句:“六子是咱兄弟,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滚,我自己查访就是!”

  独眼这才确信张韬是真不知情,稍稍放下心来。他喝了口酒,随后手还是放在桌子下,讪笑着对着张韬打了个招呼,要他息怒。他回忆了一下,说道:“我是元旦前,接到六子的信,要我去襄州跟他合伙做买卖。我有事耽搁了有半个月,过了元旦才去。我那天过了晌午才到他家附近,本来我想拿他逗乐的,打扮成个乞丐,结果傍晚到他家,发现他家大门紧闭。我刚想走近点准备叫门,就有人大声呼喝我,要我到别处要饭去。我心中警觉,没敢停留。夜里偷偷爬在在屋后的大树上,发现他家门前有人盯梢,还有换班的。院子里似乎也有人伏着,我知道完了,六子估计是出事儿了。随即我就离开了,买了马匹赶紧去了应天找黑子。黑子告诉我,六子一家五口一个多月前就遭祸了,官府也是不了了之,应该是冲着当年的事来的。我一听觉得事情不简单,便来找你了。”

  随后独眼看似无意的补了一句:“我们几个也就你和那个乌鸦识字多,能写信。”然后就闭上嘴看着张韬不再言语。

  张韬这才心下了然,难怪深夜来访,还带着兵刃,对自己也是眼神生疑。张韬仔细捋了捋独眼的话,缓了好一会才道:“出了这么多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但有一条,这信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住哪里。”

  说完张韬又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忆中一幕幕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在心中冒出,说道:“当年咱们六个,也是听他提议,说过‘各奔东西,永不相见’。嘶……难不成他早就……防着了?”

  独眼听后也琢磨了起来。

  张韬继续梳理着独眼的话,心里默默嘀咕:“六子先是被杀,然后有人假装六子写信给独眼,诈他见面。黑子……”他觉得刚才独眼的话里有个疑问,心中暗自琢磨:“独眼和六子一起被分到斥候营,交情最好我知道。可这么多年了,这独眼是怎么找到黑子的落脚处的?当年一共六个人,要是真他妈是自己人……”想完就觉得后脊发凉,看着独眼的眼神便有些异样,手也若无其事的放到了桌下。

  张韬心中带着疑问,面无表情,看似随意的问了句:“这些年黑子和你们还联系啊?”

  独眼刚准备回答,随即醒悟张韬这是话里有话,便认真回答道:“当年我们各自回乡转为民籍,我和黑子是搭伴一起走的,我们从台州出发一路往北边走,经过杭州又到了和州。这时候黑子说他想去应天,你知道黑子无家无业,我劝他跟我一起去济宁,他不依,后来还是忍不住告诉我了,他去将军府寻了个生计。这我就不好勉强了,就继续赶路回了老家。后来六子那事一出,我就立马想到了黑子在将军府,就想着去应天找黑子问问主意。”

  张韬仔细听着,听罢点头,算是释疑。

  独眼此时已经相信张韬的确不知道情,便索性敞开了说道:“刀子,我不是怀疑你。我们几个出生入死,那是过命的交情。可是日子久了,人心会变。六子惨死,奶奶的还布局让我往里钻,这他妈分明就是要咱的命呐!”

  张韬也慢慢的理出事情的脉络,冷静下来说道:“第一,六子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而遭祸,现在还不能确定。二来,当年这事知道的人极少,绝对两只手数的过来。我们也算富贵险中求,可如果真是因为这事……他们是怎么查出我们的?”

  张韬抬眼正视着独眼:“除非有鬼!”

  独眼手指一边轻轻点着桌子一边琢磨着说:“妈的!有人把我们卖了,而且这个人知道六子的家在哪里,设局还想把我们一勺烩了!”

  张韬思索了一会,对方既然敢出手,官府是早就打通了,那准备就已经很充分了……想到这里张韬心中不禁有些后怕。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估计……怕就怕我们六个人的底——他们应该都查清楚了。”

  两人人都陷入回忆,你一言我一语,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灯烛下,独眼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刀子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回营后,晚上有个校尉找到我们,把我们单独安排一个营房,而且不准随意走动。百夫长也就简单交待我们听那校尉安排。后来过了一两天,那个校尉要我们六个重返江夏镇,说是得到密报,监军汪文元通敌,要我们在江夏镇外设伏锄奸。你还记得不?那人还说办完了给一笔钱从此改为民籍,办不完提头来见,再三叮咛不准透露半点风声。现在想想,咱们当时也没琢磨琢磨,杀的那人可是朝廷监军,是他妈皇上钦点,那是咱能碰的?”

  张韬微微闭着眼睛沉沉的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唉,咱那是摊上了,能不去吗?再说,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好好做点营生,好过死在外边。你们说对不对?”

  独眼点点头,默默喝了口酒。

  “一家五口啊!”独眼哽咽着,叹了口气。

  张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必须要做打算了。说道:“你先隐秘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住处,连我也不要告诉。过几天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你多加小心!”

  独眼愁眉不展的点头答应,又说道:“刀子你也小心,来者不善。看样子真是要动真格的了!”

  张韬轻抚桌子,眼睛看着那跳跳的烛火,狠狠的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是真摊上了……我们这刀也是沾过血的!”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桌上蜡烛忽明忽暗,随便听见远方隐约隆隆的雷声。

  独眼红着眼睛,一仰脖把杯中的残酒喝完,杯子放在桌上一推,看着张韬认真说道:“刀子,现在我们六个已经少了一个了,乌鸦和土狗也没个下落,一定要小心。”

  张韬脑中已是一团乱麻,幽幽叹了口气。轰隆一声雷响,两人都抬头看着窗外,天空中黑厚的乌云已经合拢,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独眼起身准备离开,他站在门口思忖了一下,回过身来又说道:“刀子,你别多心,我也是一番好意。你是公门中人,想查你太容易了,我暗中帮你看着,真有什么事咱不能吃亏。”张韬拱手道谢,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