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惊变(五)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张韬这两天简直是魂不守舍,如同梦游。那天夜里,独眼带来六子一家遇害的消息,让当年的一幕幕在张韬脑中上下翻腾……年轻的校尉,镇外的小道,染血的钢刀,痛苦的哀嚎……这些,早就深埋心底,如果无人提及,几乎都快遗忘,可如今却宛如昨日。张韬在街市上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那夜的事,想抓住点什么线索,可是却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下手。不知不觉,已拐过巷口,走进了家门。刚进院子,就听见客厅有人在和老爷子说话,他走了进去。

  只见客厅中,张老正对门坐着,左手边,坐着两人,一个老者,胡须花白,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甚是气派。而下首是个中年人,虽是一身便装,却光华内敛,颇为讲究,他在一边含笑点头,时不时附和一两句,很有分寸。三人见张韬走进客厅,那老者手抚胡须,微笑着打量这张韬,那中年人也和善的点头示意。张韬抱拳行礼,还未开口,便听那老者对张老说道:“张指挥,想必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张捕头了?虎父无犬子啊,气势不凡,气势不凡呐。”

  只听张老笑道:“杨御史说笑了,犬子也是不求上进,在衙门里成天混日子罢了。”

  只听那杨御史似是埋怨道:“哎,张指挥,这晚辈可要说您啦,您看贤侄,浓眉大眼,走路生风,好一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怎么能说不求上进呢?”

  这时那中年人附和道:“大人说的对,张贤弟一看就是英雄气象,他日必然有所作为,不可小觑。”

  杨御史也是点头表示赞同。

  这二人究竟是谁?原来那个年纪大点的杨姓官员叫杨永信,是督察院的佥都御史,那可是正四品官员,这知州才从五品!而那个吴姓的中年人叫吴昇,只是个七品官员,可督察院监察这个七品,就算布政司看见他也不敢随意怠慢呐!

  这张韬可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啦,一时都不知如何对付,只能一旁客气一番。

  杨御史突然收敛笑容,指着张韬对着张老说道:“张指挥,我这次和吴监察来正是因知州举荐,夸赞张埔头勤恳持重,我也特来查勘拜访。”

  他手抚胡须,顿了一会继续说道:“督察院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选才自是尤为慎重,我观张贤侄忠厚刚直,平日业务精熟从无疏漏,确为一块璞玉。不知道贤侄和张老意下如何?”

  张老和张韬不禁一愣,对视了一眼。好家伙,合着督察院想要张韬前去补缺,这谁不知道,督察院上查百官,下审刑案,最为机枢,大把的人挤破头往里钻呐,如此美差,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这是天上掉肉饼啦!

  张老激动的都快站起来,欠身答道:“御史大人,监察大人,老子先谢过啦。这个……犬子维持治安也是分内之事,平日也勉强算是勤恳。可他这番仪态,去督察院……这个……恐不能胜任呐,令大人蒙羞啊。”

  杨御史一摆手:“哎呀,张指挥,我二人从应天赶来,难不成消遣您老不成?这督察院虽说在外人眼里是个肥差,可是都是替皇上办事,考察百官风纪,手握刑名之权,乃国之重器,非沉稳志坚之人不能胜任。贤侄虽暂为捕快,位卑而不自弃,中正而不恃强,街坊四邻有口皆碑,前日子那丰来客栈的凶案张捕头办的是手到擒来,分析的丝丝入扣。本官也是心中有数的。”

  吴监察也附和道:“世伯不要多虑,进督察院并非高不可攀,同为皇上效力,跟捕快维持地方治安也是异曲同工。张贤弟呢,也不必过谦,大男儿应志在四方,努力为国效力才是。”他说话和善,如沐春风,让人听了便有亲近之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让真的说不过去了。张老欠身答道:“承蒙上官如此抬爱犬子,敢不为国效力?”说完看着张韬,微微挤了下眉头。

  张韬还有啥说的,这么好的事,总比那没品级的捕快好太多了,俸禄不谈,这“督察院”三个字,谁不高看一眼?心里想着肯定是知州大人替自己美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双手抱拳,朝两人郑重行了个大礼,道:“谢大人抬爱,张某必当兢兢业业,不负大人所望!”

  杨御史含笑着点点头,右手虚扶了一下,说道:“不必多礼啦,明日你去衙门,办好交接,我自会派人寻你,准备妥当就去应天,到督察院报道。”说完站起身来,拍拍张韬的肩旁,语重心长的说道:“贤侄啊,任重道远呐!”

  二人走后,张老自是精神爽朗,面露喜色。张韬却还恍如梦中一般,虽也喜悦,却也捉摸不透这天大的好事为何偏偏选中他呢?这知州大人平日高高在上,总不能就为那案子就如此提携吧。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多想了,明日去了衙门再说吧。

  第二天去了衙门,交接办的十分顺利。衙门里的差役兵丁都来道贺,要他请客摆席。就连知州,同知,通判等官员也来勉励几句,“责任重大”,“谨言慎行”,“洁身自好”云云,张韬也是神清气爽,连连答应。

  回到家,妻子莫氏已经帮张韬准备好了行囊,叮嘱再三,张韬柔声说道:“我明天就去应天,等那边安定下来,到时候把爹和你们娘俩接过去。”

  莫氏替张韬又拿了件大衣,一边叠着一边说道:“那边不是寻常衙门,你放机灵点,少说话勤快点。”说完又叹了口气:“那边毕竟是皇城,我们一普通人家,也没啥亲戚在那边帮你照应,指点一二。你一个人在那里,还真要人担心呐。”

  妻子的体贴张韬感动不已,他搂过妻子,轻抚着妻子的背,说道:“你就放心吧,那儿还能把人吃了?我做我的差,要我做啥我做啥,慢慢学呗。”突然,妻子刚才的话语让张韬脑中一闪,应天……黑子不是在应天嘛!

  他又不禁想到了当年他们六人中的乌鸦,他一直认为这人是个奇人。

  当年这乌鸦是犯事充军,据说当过响马,后来被捉了。这人有一手飞刀,此外刀马功夫也是了得。他身上随身暗绑着八柄飞刀,因为家伙特殊,每次都要央求张韬或者其他营外军士,帮他注意战场缴获的兵刃,他好有个补充。这乌鸦有江湖经历,二十岁不到就开始跑江湖,做斥候那是如鱼得水,再加上他为人冷静,心如细发,还真少他不得。因为身上挂过人命,他才来的时候大伙防着他,跟他平时交往不多,但是张韬却留意道这人懂规矩识脸色。

  张韬记得跟乌鸦有一次闲聊:

  那是乌鸦刚进斥候营到张韬麾下不久的时候,张韬还问过乌鸦:“你跟我们话不多,怎么我看你跟营里营外的混的还挺不错?”

  乌鸦“嘿”的一笑:“我是发配,弟兄们怕我,所以跟我疏远。”

  随后他顿了一下,说道:“张头儿,您比我小,我装大一回,您听着就好。”

  张韬听他接着说道:“我不是话不多,我是不多话。”说完就冲张韬笑了。

  从那个时候起,张韬对乌鸦充满好奇,加上他功夫好,心也细,对乌鸦也的确高看一眼。

  江夏镇外的那个雨夜,也是这乌鸦提议:“我们如今能有份本钱回家,全仗今夜拿命做赌注。但是毕竟杀的是皇上亲封的监军,咱哥几个情深似海不必多提,但是怕日后有个万一,我们各自回乡,永不相见,也免着互相牵连。”

  张韬回忆到这里,突然有个莫名的想法,乌鸦肯定还活着。

  他心中暗暗计较,眼下先偷偷通知独眼,找机会也一定要去当面问问黑子,六子一家究竟怎么回事,将军又到底扮演的是个什么角儿!恩……乌鸦找个机会也要试着查访一下才算踏实。

  张韬这人虽然是个粗汉,可是心如细发,为人镇定,心中既然有了计较,自然多了一份底气。他寻摸着毕竟祸从天降,如若真是寻那当年的那笔旧账,家里老小一定要有个安置才行,不由得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这破事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天夜里,各家各户都熄灯入睡了,一个黑影从张韬家院墙外翻了进来,一落地,只听“咻”的破空之声,那人急忙侧身闪过,眼光瞥到院中树影下。只见张韬半蹲在那里,手里端着弩箭,冷冷的盯着他,正要打出第二只弩箭。那人连忙压着声音急促的说了一声,“云中燕!”张韬一愣,仍然死死盯着院中那人,手中弩箭端在眼前,说道:“别他妈跟我废话,面罩摘了再说!”

  那人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是空手,毫无恶意,不想打斗,然后缓缓揭下面罩,张韬眯着眼打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讶的手中弩箭险些拿不动,失声说道:“是你!”

  那人喉咙里发出沙沙的笑声,干涩沙哑的嗓音如同含着木炭:“是我。刀子,我来是告诉你,有人瞄上你了!”

  张韬还是阴着脸冷冷的盯着那人,牙间迸出一句话:“最近瞄上我的人多了。”

  那人眼睛眯着也打量着张韬,过了一会儿说道:“六子……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了,可你不知道的是,那丰来客栈的两具尸体——”他意味深长的拖着长音,嘿嘿的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可是冲着你来的。”

  张韬心里听了一沉,敌我不明,心里仍然不敢松懈,说道:“我从不跟人结仇,好歹也是一个捕头,再怎么说在这苏州城里,寻常江湖人还真不放眼里。”张韬的弩箭还是死死的瞄着那人,心里又浮现出独眼的那句话:“日子久了,人心会变。”

  “张捕头,低头拉车,可也要抬头看路啊。”说完这话,那人慢慢往后退着,翻墙出了院子,留下张韬一人呆立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