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幻 第二十二章 惜棠
作者:伤逝之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朝中大臣的府邸都聚集在朱雀街东街,几乎每隔一里便是一座门前安放了两只石狮的府邸。

  柳府门前停着两乘轿,几名华服丽裳的丫环小厮正忙着从车上搬东西。

  子仁同落春在柳府小厮的引领下先去东厢探望了染病卧榻的柳直,柳府的人陪着他,讨着他的欢心,在这里,他才活得象个皇子般体面。

  探完病人,他又直奔西厢芷桑院。

  芷桑院,是他在宫外的桃源。

  奇石青苔,碧水长亭,幽深曲径,修竹成荫,偶有时断时续的丝竹声传出。

  芭蕉掩映处,柳韬屋内的大丫环麝烟站在抄手游廊上喂笼里的绿毛大鹦鹉,年纪约十三四岁,生着柳眉凤目,瓜子脸,鬓上簪了两三朵丝绢做的杏花,一身桃红衫,外罩一件绛红色碎花坎肩,见了子仁便笑嘻嘻地说:“七爷来了,方才我家大爷正同两位小姐说到您呢。”

  说着她朝里面通传一声,又挑开帘子,说道:“七爷,快请。”

  屋内有两女一男三个人。

  柳直的儿子柳韬长他半岁,两个孩子打小在一道学工夫,偶尔一起读书,彼此并不陌生,子仁因那一层缘故,也不以皇子自居,同柳家人走得极近。

  年纪长一些的少女约十四五岁的光景,生得体态袅娜,眉目端庄俊俏,挽倭堕髻,头上钗钿甚少,穿一件圆领蜜色绣花袍,手里拿着一个花绷子在绣花。

  他也认得她,那是柳直的长女柳暖,生性尚俭,极不喜簪花。

  只是紧挨着柳韬身边的那一名年纪小些的女孩子眼生得紧,怀抱琵琶,年约八九岁,圆脸,杏核眼,五官虽未长开,却也隐约显出几分标致来,只是眉间那粒痣生得奇特,细如米粒,红如朱砂。

  原来柳家思量自家力孤,自柳直教导皇二子子善和皇七子子仁起,便有心同皇室结亲,因此尽管自家的女儿逐渐到了避外男的年纪,却视而不见,仍放任儿女同子仁和子善厮混。

  “柳大哥哥好。暖姐姐好。”

  子仁进屋便招呼。

  柳暖和柳韬赶紧还礼,转头又对身畔的女孩笑道:“方才还说七爷,这不人来了么?”

  那小女孩子随手将琵琶放在炕桌上,便上前行礼。

  “柳大哥哥,这是你家的贵客?”子仁疑惑,瞪着眼前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仰起脸,说道:“不是贵客,你猜猜我是谁。”

  她说着一口地道的蜀州话,清脆而欢快。

  子仁仔细打量,只觉似曾相识,偏偏那女孩子捂着嘴笑得厉害,他面皮薄,脸发烫,看向柳韬。

  柳韬笑道:“她是小四。”

  一听那话,子仁仔细辨认了一番,接着笑起来:“一瞧这眉眼,还真是小四妹妹。”

  以前他抱过她,背了人,对着不晓人事的婴儿诉说自己在宫里的凄惶。

  “三年前你跟着师娘回锦官城去服侍老夫人,原以为再也不能见了,没料到到底还是回来了,小四,你几时回来的?”

  柳小四说道:“前日就回来了。”

  故旧重逢,他当下牵了她的手,问:“以前我同柳大哥哥下棋练字,你总管我要蜜饯吃,如今你可还爱吃蜜饯?”

  柳小四不改笑靥,朝他伸出另一只手:“你若有,我还吃来着。你可是带来了,快拿出来我瞧瞧。”

  子仁将两手一摊,笑道:“不知妹妹回来,今儿出来时忘带了。”

  柳小四却笑嘻嘻地说:“你忘了,我可没忘,我从锦官城倒带了一些梅子干过来,你尝尝。”

  一边说一边唤麝烟端出一碟梅子干来。

  子仁在柳暖身旁择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麝烟,对柳韬说:“麝烟过了年就及笄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柳韬笑而不答。

  柳暖说:“还配什么人,老爷老太太做主把她给了韬,过完年便开脸。”

  又拉着麝烟说,“日后我们便是一家子人了,你也别站着,坐下吧。”

  柳暖生性喜静,说话亦是端庄柔和。子仁极爱听她说话,总觉得她长得跟庙里的观音一般。

  当下他笑着拍手叫好。

  柳小四笑道:“过了年,我可要叫麝烟嫂子了。”

  麝烟红了脸,一跺脚,便说:“大小姐何苦拿我一个丫头玩笑,这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出去找芳萼玩去。”

  说罢,挑起帘子,匆匆出去。

  柳韬也笑道:“别难为她。”

  惹来一屋笑声。

  子仁顺势朝柳暖的花绷子上瞄了一眼,便说道:“暖姐姐绣的兰花真好,给谁绣的呢?”

  “不给谁,闲来自个儿绣着玩的。”

  柳暖笑道,眼前的少年同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他不是她的良人。

  倾倒她的是皇二子齐王子善。

  那样一个淡漠的男子,貌不如皇七子端丽,也不懂说甜言蜜语哄人高兴,却会每每借探望师傅之际,暗中捎一盒她喜欢的桃花胭脂。

  使君虽有妇,罗敷尚无夫。

  她不是娼门女子,将心事埋藏得极深,只等细水长流,有朝一日他能猛然察觉,主动提出来。

  可是还未等他察觉,不谙风情的柳小四却冒冒然捅破了那一层脆弱的面纱。

  “暖姐姐撒谎哄人,昨晚上你还说这是给宫里的一位贵人做的手帕子,做好了悄悄托人送过去,七爷就是从宫里来的,难不成姐姐是做给他的?”

  柳暖红了脸,即便自家妹子说错了,仍使她象被人窥破了心思,满脸不自在,遂扔了花绷子,借势一倒,冲柳小四啐道:“小女娃子,胡吣些什么?”

  子仁素来也知她钟意的是自己的二哥子善,当下也不禁害羞,掉开视线看向别处,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落春垂手站在一旁,将那二人的小儿女情态看得一清二楚,在太监宫女当中厮混多年,他如何不懂得那是什么情感,他有些惊慌,怨恨地盯着柳暖。

  子仁忽想起一件事,又问柳小四:

  “妹妹如今可曾起名儿?”

  “前年就起了。那年父亲写信给母亲,说咱们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家的女孩儿总不能一直按排行叫着,他便从王珪的诗‘人憩惜棠余爱远’中择了惜棠二字。”被问的人落落大方,口齿伶俐,思维清楚,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羞怯。

  “小四妹妹生于海棠盛开之时,以海棠为名儿着实妙不可言。”

  落春附和,笑:“柳四小姐打小就生得跟画儿上的人一般,今儿一见,四小姐更标致了。”

  说话间,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一回柳惜棠,更多的是打量柳暖。

  子仁也看着柳惜棠,问:“小四妹妹这一回来京城不会再走了吧?”

  柳惜棠答道:“不走了,祖母年纪大了,父亲上月特意打发人来接我们进京。”

  子仁听着好奇,跟着学了一句,惹笑了一屋子的人,柳惜棠脸上泛红,跺着脚转过身去。子仁又从炕桌上抱起琵琶,随手拨了几个音,笑道:“方才可是妹妹在弹琵琶?”

  柳惜棠说道:“才刚会识谱,这不正跟着大哥哥学呢。”

  子仁拿起琴谱来看了看,说道:“正好我正跟着宫里的余师傅学音律,不如以后妹妹同我一道学吧。”

  柳惜棠想了想,笑道:“哥哥是金贵人,皇宫又岂是人人都去得的?”

  子仁一怔,随即说道:“这倒好办,我去向皇上上一道折子,请他恩准你进宫做我的伴读,可好?”

  柳惜棠笑着问道:“那你告诉我,皇宫有多大?皇上身边真的有七十二个娘娘么?”

  说着道听途闻的故事,对未知的地方充满憧憬。

  子仁摇头,笑:“我没细数过。想来大概有的罢。”

  柳韬说道:“这话倒真赶巧儿了,方才家里的管家过来说,父亲同母亲正商量送小四进宫去服侍公主们读书,听说还是皇后娘娘亲口对父亲传的懿旨。”

  子仁满心欢喜,对柳惜棠说:“你进了宫,日后我也不必再找由头出来了,再过几日,我求柳师傅想个法子,把柳大哥哥也送进宫去。”

  柳惜棠应得爽快,笑道:“那我们可要好生等着,等圣旨来了我才进宫去瞧你。”

  柳暖这时微笑道:“小四,你这脾性可得改改,别再有什么说什么,仔细进了宫吃板子。”

  柳惜棠不以为然,将一颗梅子干喂到嘴里,一边说道:“你别拿话吓我,我进去了,好歹有这位哥哥照应,谁还敢把我怎么着。”

  她边说边朝子仁眨眼睛,子仁笑着冲她撇嘴。

  柳暖轻嗔道:“你说这话就该打。”

  落春怜悯地看着柳惜棠。

  真是奇了怪了,这世上哪有做奴才还做得欢天喜地的。

  做奴才有什么好?

  一跑神,仿佛看见那年,喜富将他领进宫,一直领进成化殿,他这才记起来,就是那一年他从一个由人服侍的公子少爷变成了一个唯唯喏喏的奴才。

  眼中的柳暖依旧娇羞明媚动人,柳惜棠也依旧是聪明伶俐的,他转念一想,哦,对了,或许是那小女孩子进宫替她姐姐作筏,等称了帝后的意,寻机撮合那二人也不一定。

  他便对柳惜棠也不满意起来。

  众人怂恿,子仁也刻意想在人前露一手,便抱着琵琶弹了一曲。

  柳家人如醉如痴,不时抚掌叫好。

  子仁也醉了,索性多弹奏了几曲。

  出了柳府,才上马,子仁便说道:“可恨我年纪大了,再不能随意出入后宫,你比我好办事,回宫后赶紧去找后宫里那些太监打探一下,瞧瞧是哪位公主要用陪侍。”

  落春含糊地哼了一声,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宫里有他服侍子仁足够了,多一个人,他的爷便会少留意他一分。

  那样不划算的买卖,他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