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直跟在鹿长流身后走,她发现仍不断流血的伤口对男人似乎毫无影响,除衣袖改变颜色,地面留有痕迹外,男人连一点或疼或担忧的表情都没有。
这一点足以让黑夜对鹿长流充满警戒。
回到霁朝居时太阳早已落山,小盤看到先生带血回来又惊又怕,忙去拿准备好的伤药拉住人要处理。
“只是小伤,你先招待这位姐姐。”
那叫小盤的小童本拉扯男人的衣袖要他快进屋去,一听这话才不情愿地扭脸看黑夜。
“哦,倒是挺漂亮的姐姐……”
说这话时小盤又撅嘴又鼓腮帮子,像是在赌气,这让黑夜觉得又奇怪又好笑,故意用冷脸看他,小盤当即吓到,嘴里一连串地嘟囔说这个姐姐凶。黑夜不理小盤说什么,她缓步走进书房,看到地上有软垫就用脚顶去角落,然后背靠墙柱坐下,十分随意。
“小鬼,去给姐姐沏茶,姐姐渴了。”
“你!你你!先生受伤流这么多血你都不担心,还,还要我沏茶,一点礼貌规矩都没有!”小盤瞪眼生气的时候也没放开鹿长流的袖子。“还有,我叫小盤,不是什么小鬼!”
黑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散不耐,“我担心什么?你看看他那表情,像是需要担心的样子吗?他明显是胸有成竹有所准备,我这辈子还没担心过谁呢,现在应该去倒茶的小盤同学。”
“你!”
“是你家先生请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不过这里风景环境真是不错,竹林里就是舒服,哈。”说着,黑夜打了个哈欠,好像全身力量都放松了。
在小盤的咬牙切齿升级前,鹿长流命他把准备好的伤药拿来就好,“去给姐姐沏茶。”这是男人加重语气说的。
于是没过多久,黑夜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圆脸,当然她毫不在意,接过茶仰头便饮。小盤哼了一声,将另一杯茶放到男人身旁。
“想不到先生一直苦苦等待的人竟是个凶婆娘!”
鹿长流马上接口:“不许无礼。”
“本来嘛!我自从跟随先生以来就没见过先生受伤流血,先生走时说让准备伤药,我以为是要用在她身上,谁能想到……”小盤说着转脸看黑夜,又重重哼声。“先生对她明明是极重要之人,可她却一点不爱惜先生,又粗蛮无礼,又没有善念……”
“住口!”
黑夜终于听到男人的音调升高。
“她初来异世,一切陌生,当然心存戒备。她若当真凶恶,在你顶撞她时命就没了。我现在要博取她的信任,你要给我增加难度吗?”
“我!我……”小盤低头不说话了。心里多少还是有委屈,但小盤从不违逆鹿长流,他撅着红红厚厚的唇,蹭到男人身边为他擦血上药。
鹿长流非常认真地向黑夜低头,“抱歉,请你别介意,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他不会再对你有这种态度。”
黑夜浅笑,“我不在意。”
黑夜确实不在意,相反,她觉得有趣,挺好。这是正常人出于内心情感正常的拌嘴,她很长时间没见到了。
“把来龙去脉给我解释清楚。”
鹿长流点头,在小盤的帮助下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讲述。
“我是前代国师后人,自幼便在宫中做育青堂导习,啊,就是专门教育王室和重臣后嗣的学院,我有督导王室之职,所以一直注意每一位王室子嗣的成长。在我的教导下,现在的荧帝,曾经的公主殿下成为所有子嗣中最耀眼的,我与同僚一起助她成为王储。先帝临终时将其托付给我,正式封我为帝师。在她登位后她又封我为新任国师,我也殚精竭力,尽我所能辅佐。”
微顿,鹿长流放低声音:“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然而……”
“然而她变了,对吧?”黑夜带笑挑眉,男人无奈点头。
“也许是她隐藏太深,我没有发现,也许是我故意不去发现……登位后没过多久,她开始对曾经的王位争夺者下手,兄弟姐妹不是被流放就是被赐死,加上朝中恶党蛊惑,她的心性越发极端,已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天灾人祸,百姓已然困苦不堪,可她却加重赋税施行酷刑,我的劝诫也再没有效用。”
“哈,这样的故事在我的世界上演不知多少遍了。坐上那把龙椅前是贤德明君,坐上之后就开始铲除异己,沉迷在至尊权力带来的快感里。”
“你不会。”
黑夜不理解,男人为何对一个来自异世的陌生人如此坚定。
“父亲曾说,我是古往今来最天赋异禀的占星师,在我很小的时候,甚至开始导习王室前,我就知道你会到来。”
黑夜惊讶了。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到来意味什么。随着年龄增长,我的能力也增强,在荧帝登位前,我就已经算出未来我将辅佐你推翻荧帝统治。”
惊讶得隔了几秒,黑夜才开口:“你怎么能确定你没算错?”
“我的占星卜算从未出错。我希望我是错的,我希望荧帝是一位贤明的帝王,可事实证明,我还是没有错。”
黑夜脸上没有笑容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你就是我的天命。”
“呵,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凭什么去做什么王?凭什么去拼命?这又不是上树摘野果。你一直在说让我救息的百姓,但我谁也不想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救人就是救你自己。”
黑夜又看到男人的那种眼神了,那种她说不清道不明,暧昧而又坚定的眼神。
并不宽大的手攥紧小而精致的茶盏,黑夜感到心中刺痛。黑夜不仅不想救人,连自己也不想救。这一生杀人太多,黑夜早就决定要任由无数亡魂将自己拉入地狱。
山风吹动竹林风铃作响,手放开茶盏,黑夜简单说:“我累了,想休息。”
“房间已准备好,从后门出去沿小路走有温泉可以沐浴,小盤会给你拿干净衣服。”
不说话也不看男人,黑夜直奔温泉。
她现在需要摆脱头发衣服里让皮肤难受至极的沙子,她不想想复杂的事,她需要休息。暂时忘记那张俊俏脸。
热水的浸泡果然治愈,黑夜靠着岩壁,舒畅地大口呼气。她闭上眼,阻断烦乱思绪,专注于此时的享受。
黑夜一向秉承有一刻福就享一刻福的信条。
就在黑夜双目闭合,舒服得快要睡着时,她的细胞突然全数激活,睁眼瞬间手已经按上后腰刀柄,同时身体快速右移,由于动作疾速激烈,泉水涌起波澜。
十几年的经历令黑夜的每一寸肌肤都如雷达一般,她知道有东西射来,同样知道有人正飞速接近。
在弩/箭射至身前的一瞬,一支玉笛如风刮过,挡开了那三道攻击,黑夜偏头,便见鹿长流关切的面容。
他靠近黑夜耳畔,用他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说:“低身捂住耳朵。”
黑夜照做同时,男人起身,怒视前方漆黑树林,抬起玉笛。
当柔软薄唇贴近吹孔时,黑夜突然感到四周有无数道气流压力涌蹿,似龙卷风过境,又似空间震动。黑夜惊讶地捂紧耳朵,看男人伫立在落叶纷飞中,奇怪他明明只是吹笛子而已,为什么自己竟联想到核武器。
当鹿长流放下玉笛,一切便归于平静,落叶再次回归地面,翻涌的泉水也逐渐平息。
一个身着黑衣制服,戴黑纱短帽,黑罩蒙脸的男人自树林走出。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细长的眼暴露在装备外,这样的打扮黑夜很熟悉。
男人是邪笑着走出来的,他在距离鹿长流约三米的地方停步,然后躬身行礼。
“看来是惹怒长流先生了,手痒的下属们已经受到惩罚,还请长流先生原谅。”
男人的声音语调让黑夜想起蛇,一条半透明的白蛇。
鹿长流的怒意没有半点削减,“是被授意的,还是你自认有权力这样做?”
“弟兄们只是怕有人加害先生,您是至尊至贵之人,修罗道必须谨慎对待。”说着,男人看向黑夜。“先生为何包庇杀害长守的罪人?”
鹿长流的怒意显然处于爆发边缘,随时会冲出围栏。“你们杀她是因为她是杀害长守的罪人,还是因为她和我在一起!?”
“哦呀,这个呀……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的笑声让黑夜和鹿长流都感到恶心,长流直白地露出嫌恶表情。
“先生误会,箭头上擦的是麻药,我们并不是想杀她。呃,当然,如果她不小心被弩/箭射死,那只能说是她命该如此吧。”
“杀害长守的事,我会处理,在我决定干脆杀尽你们所有人之前,滚!”
男人看向黑夜,眼中仍有不甘,但他同样深知惹怒长流先生的后果。因为刚才那阵短短数秒的笛声,几名手下的听力可能永远难以恢复。
施礼后后退,男人很快重回黑暗之中。
快步走到黑夜面前,鹿长流蹲下来,诚恳道:“对不起,这是我引发的危险。”
“修罗道是什么?”
“直属帝王一人的特务机构。”
黑夜歪嘴,“懂了,这个世界的粘杆处。哈,果然不管在哪,都是一样。”
“……请原谅。”
“没关系,有这么一出我倒对你多两分相信了。怪不得我刚到你家时觉得奇怪,明明是我喜欢的景色环境,可为什么就是不能真的喜欢那里,原来是有人监视。那些家伙,隐藏气息的能力很强呢。”
鹿长流无奈地低下头,“自我辞官离宫开始,荧帝就命修罗道追踪我的行迹,这么多年我倒是已经习惯身后有一条不见光的尾巴。”
“他们知道我的事么?”
“如果知道,箭头上喂的就是毒/药了吧。”说完,鹿长流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黑夜肩上,大半下摆随泉水漂浮。“抱歉,害你受此屈辱。”
黑夜满不在乎地道:“屈辱没有命重要。我不冷,你也不用盖住什么。”
听到这话,鹿长流的眉皱起又很快散开,他的手不但没有拿开衣褂,反而更用力地抓紧,想把水中女人都罩在自己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