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第1章 魔怔
作者:许壹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挤!”胖子胖胳膊暗地里一推,使劲向里圈的人施压,“往里面挤哟!挤哟挤哟,往里面挤!”咆哮声迅速就淹没在沸腾的人群里。

  “后面的别推,谁踩我?!”中年男人来不及回头看看,又被往前推了推。“前面的快点走!”又被推了一下,“后面的,不要推了!”再推,“莫推呀!”

  “我说早点来吧,车也不好停,挤半天才挤到这里,怕是根本就挤不进去!哎呀……”坡跟鞋被踢了一脚,年轻妻子跌坐在地。“哎哟,是谁踢我!”

  年轻丈夫一把把妻子捞起来,“有没有事?”继而拍打着妻子裤子上的灰。

  “你慢点,膝盖痛得很,哎哟。“

  “你先起来,人这么多,等会儿又被踢了!“

  “也不晓得哪个瞎了眼睛,踢得我好……“

  “嘿,你快点走撒!”中年男人背都快被挠破了。

  妻子愣了一下神,心忖这男人是没长眼么,“我要走得动呀!”

  中年男人被抓得毛焦皮辣的,衣服估计都撕破了。转过头这女人竟是半步没移还怒目相视,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一时火气就往上涌,“你挡到老子的路老!“后面的人又挤过来,撞得男人手臂像是断了一样疼,男人猛一回头”喊你不要挤呀,没见过男人也不要来撞我嘛!“

  年轻妻子火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哪个的老子嘛?老子才没挡你的路!“

  男人好容易从推搡中缓过来,“你几岁嘛,走路还要摔跤嗦?!“

  一场即将开始的骂战造成了交通堵塞,一大群人暂时都忘了正题,驻足看热闹。没有人上前劝架,反倒是掏出手机拍照录影,发微信发微博。

  而她,同样挤在这人群里,进退两难。不爱看热闹的她,这一刻竟然迷恋起冬天里众人的温度。

  “还不是被人踢的。对对,是你就是你!“妻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死死地指着男人,“你在我后面,还不是你踢的。哎,“年轻妻子侧身拉了拉丈夫,“你倒是说句话呀。”

  “老子踢的?老子好久踢的哟!你别冤枉好人!”男人气得火冒三丈。

  年轻妻子的底气瞬间泄了三分,“喂,你说句话撒!是不是他踢的嘛?!”妻子使个眼色给丈夫,也只有向自己的丈夫求救。

  “我没看到的嘛。”丈夫状似委屈。“哎呀,你们莫吵了嘛!“

  “你!“妻子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

  “反正老子没踢她!“中年男人不无得意。

  “嘘……嘘……”某个方向传来清晰的哨声,“嘘……嘘……“,打住了三人的争吵。

  不一会儿过来一个全副武装的民警,凡他走过的地方像是天女散花般,众人自动将镜头收敛、让出条路来。“干什么,这里在干什么!“民警迅速理清现场的情况,对症下药,”都没事干是不是?”

  围观的群众瞬间作鸟兽散,继续开始向某个方向挪动。

  这就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最后一个小时。这里距离她要去的也是众人要去的目的地还有超过一个小时但不超过一百米的路程。

  这里是纪念碑,城市的金融中心,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时尚步行街。

  它有一张最精致的脸,每一米都标示着一个价位的攀升。

  仅靠双脚步行在此的人只有三种,第一种是旅游的,第二种是工薪白领阶层逛街的,第三种是进城见世面的。

  往往所谓的高贵的人是不会暴露在人山人海、富含pm2.5的空气里的。

  几次偶遇明星拍戏在此取景,她想留点尊重给被围观的动物们,但总被拥挤的人群干扰。

  金钱的发展在此画地为牢,不同口味不同款式的大厦、商场、店铺将其紧紧圈住,合围的高楼用自己的身量造出一片井口的天。

  对于人来说,高楼本就难攀,于是这天也变得何其广阔;对于这天来说,它也许只是乐得不寂寞。

  这里确实也有一座纪念碑,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地标,碑恰巧在这个圈的最中心。

  其实也不算是恰巧。这碑本是为了纪念先人建市之难而建的。随着纪念碑名气见大,连带这地段都沾了沾喜气,改叫纪念碑。

  后来城市掀起发掘经济价值的热潮,附近以纪念碑为中心扩张成了商业中心,早不见旧时模样。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有时替纪念碑觉得冤枉,好好地倒被商业中心反客成主,自己成了附属品。

  惟独这一天,纪念碑才是唯一的主角。

  纪念碑上嵌着一座钟,并不大,像是纪念碑的眼睛。

  每年今日,数以万计的人合聚以贺新年。人们一分一秒读着时间,怀揣对新年的愿景,接受这座碑的洗礼,哪怕被挤在角落里。

  除去家乡的味道,纪念碑就是c城在她心头划得最重一笔。

  “我想去纪念碑,别人都去。”

  “别人别人,别人去死你去不去?”

  一些模糊的记忆。善忘的人自以为忘记的东西,总会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响亮地扇你一个耳光。

  错过很多次,终于有一天她站在这里。即使是她一个人。

  “快零点了。”

  她距离纪念碑还是那么远,可是已经能看见他的眼睛。于是她不再前挪,站定。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两三分钟了。

  张开手指cha进头发里,理顺杂乱无章。掸掸胸口停留的灰尘,让它继续去该去的地方。紧一紧领口、围好围巾,自己给自己温暖。拍一拍裤腿上的脏鞋印,别让无关紧要坏心情。

  看来整理好自己也不难。

  “梆…梆…梆…梆…“纪念碑的钟声大得吓人,四下皆是浮躁的人声。

  五

  “妈,我想你。“

  “妈,你放心我我现在长大了。“

  四

  “我到底在你心里重不重要?”

  “一般。”

  “什么是一般?”

  “一般就是某种极端。”

  三

  “好姐妹,我们和好吧。“

  “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我们俩之间哪有隔夜仇?“

  二

  “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一起过节吧!”

  “好啊,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

  一

  成群的气球寄托着祈愿,突出这片井口的重围,去自由地呼吸了,像是在祝贺她。

  许壹,生日快乐。

  ***

  “许壹,生日快乐。”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快乐。

  其实许壹不知道,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始终保持在视线范围以内,又余留恰到好处的呼吸空间。即使挤在繁杂的人群里是他最不愿的事,吴昊也不舍许壹孤身看生日的星火。

  散落的长发似三月丝丝入扣的春雨,纷纷扬扬地飘进了他的眼里、心里。

  她是好友?还是妹妹?

  还是压抑太久的动人情愫?

  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是习惯,习惯有她的每一瞬。

  只是,我们都习惯了彼此的温存。

  ***

  凌晨2:17,许壹回到住处。

  许壹从来不把那里当成家,因为她知道这里自己只会待一阵子、待不了一辈子。

  现在住的这房子是许壹和苹果一起租的,有时候苹果的男朋友也会来住。

  房子在闹市区的边缘,不大,客厅的一部份被隔出来做了卧室,勉强算是一室两厅。许壹住的就是隔出来的那个小房间,一扇窗户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还有一箱许壹宝贝得紧的书。

  苹果叫什么名字许壹不记得了。苹果也不知道她叫许壹,只知道她叫夏天,这里的人都叫她夏天。

  开门,防盗门某个地方呐喊着自己的不适,发出刺耳的怪声音。

  苹果和她男朋友在吵架,噼里啪啦的噪声就像喇叭的回放,统统涌入耳朵里。许壹站在门口发怵,后悔自己回来得太早。

  一如既往,他们吵得很厉害,也不理会听的人的意愿。他们一直吵,吵得祖宗十八代在地下都睡不了觉。当然,睡不了觉的还有隔壁的邻居,三天两头地来敲门。许壹帮忙开过两次门,邻居以为扰民的是许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许壹红着脸也没办法解释,硬扛了下来。后来许壹学乖了,半夜敲门她决计是不会去开的。

  每次他们吵架,许壹听来听去也都是为钱。苹果赚的钱少说也有许壹的两倍,许壹不知道还有什么架可吵。许壹有时候真想劝劝苹果,可是隔天苹果和她男朋友又满血复活如胶似漆甜蜜如初恋,许壹也就开不了口了。

  许壹自觉处境尴尬,想要搬出去。又想一想其实跟他俩关系挺好、架也不是跟自己吵,况且一个人承担房租实在太不划算。她不好启齿,最后也就作罢。

  许壹默不做声地洗漱好,立马回房。

  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几栋已然疲倦入睡的高楼、一片黑梭梭的天,偶尔划过归航的夜机。

  许壹有意无意地翻看手机里未读的十几条短信,笑笑、王钦……全是祝福她生日快乐的。

  没有吴昊。

  而其中唯独有一条没有标注联系人只有电话号码。她看着号码,再熟悉不过,熟悉得不需要备注也一样忘不掉。

  是父亲。

  也许是母亲吧。父亲发来的短信往往都是母亲念父亲输入的。母亲是不会发短信的。许壹都能想象得到,母亲会一次一次地寻问父亲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尽管说的话都是出自自己,会一次一次确认自己说的是否合适。

  许壹,爸爸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女儿长大了也该懂事了。你一个人在外要多加注意安全,父母亲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你要努力为自己的未来打拼创造,要节约赚的每一分钱别再像以前一样。女儿,有的工作钱就是再多也不能去做,你一定要谨记,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底线。

  新年伊始,她并不在家。她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回到家里。

  她很久都没和父母通过电话了,甚至在此之前更久没和家里联系。虽然有时候她也想听听父母的声音,但她实在不敢去听。

  现在还能收到父母的短信,许壹很知足。

  将耳机塞进耳朵,让音乐流淌、流转周身。什么也别想,别想。阖上眼,似乎就能看到一片光亮与祥和。

  “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陪着我让我可以不靠安眠药入睡……”手机响了,铃声是许壹喜欢的歌。

  这个时间的电话?许壹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笑笑,许壹掀开被子,接通电话。

  “喂。”果然,许壹听见笑笑的啜泣声。

  “夏天,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要我?呜呜……“笑笑肯定喝醉了,不知又做了什么疯事说了什么疯话。

  “你在哪儿?”许壹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问同样的一个问题。

  “夏天,我好累我真的好累。”笑笑哭得声嘶力竭。

  “你先打个的过来!我到楼下等你。”许壹无奈。

  “夏天,夏天,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笑笑像极了被遗弃在路旁嗷嗷待哺的婴儿。

  “哎,你在哪儿?我来接你。”每次,每次都是这样的结局。笑笑的大脑构造肯定少了一根筋,可她竟深陷在笑笑的不顾一切里。每一次去接她,每一次不放弃她,每一次安抚她,就像接的、不放弃的是自己,安抚曾经受伤迷惘的许壹。曾经,曾经她也多么渴望有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陪她哭陪她放肆,任由她无理取闹。

  没有,没有一个人出现,包括她自以为最信任的人。

  “夏天!……“笑笑就蹲在路边瑟缩着,她很冷,她很悲伤。许壹慢慢蹲在笑笑的身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见笑笑哭花的妆她有些想笑,平日里笑笑是决不允许自己这么丑的。许壹拿出面巾纸递给笑笑示意她擦一擦。可是笑笑懒得动弹,许壹只好一笔一划地给她擦脸。

  “夏天,你说我做错了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煲好汤——打电话让程臻过来喝,他——他都答应的。下了班我——我就回家了,我一直等着他——一直等着他。我知道他要安抚好她才能过来,我——我他妈都等了。可是程臻他又说不来了。他还骗——程臻骗我,还骗我说是他妈——不让他出门。你说他都几岁了?!都三十一了他妈——还管得——着他?就是——不想来了嘛,又何必——要骗——我?”

  笑笑最信任的人是不是许壹,无从得知。只是每当许壹切肤地体会着笑笑疼痛时,她没办法视而不见。这居然一次次地提醒许壹她还活着、她的存在依然有价值,这样的方式隐秘揭开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伤疤,然后慢慢被治疗慢慢痊愈,这样的付出竟然不是为了笑笑,只求心安理得。世界上人本来就太多,愚蠢的人原来也不少,戏都是被经历过的故事,别人的痛自己的同情原本就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前后脚之差。明知如此,人啊,就是犯贱地看着别人哭自己才可以放声大笑。

  笑笑哭得越来越厉害,她就像看见亲人一样把苦水都往许壹身上倒,她的委屈她的难受她的愤怒她一切的情绪像是机枪一样扫射着许壹。

  这位未曾谋面的程臻已经无数次放笑笑鸽子、无数次冷处理笑笑了。

  许壹设身处地地体量着笑笑。

  身体深处涌上的一股带酒味儿的酸水。

  当初自己的委屈自己的难受自己的愤怒自己的一切情绪都逃到哪里了呢?许壹心口突然痛得慌,就像是犯了心绞痛一样抽她的筋喝她的血。那些许壹强硬压下的过去海啸一样席卷而来。

  是谁一脸不屑地推开她?

  是谁咄咄逼人、反客为主地骂她不要脸?

  又是谁坐在六楼的窗台上?

  是谁?在对着你,梨涡浅笑,连牙龈上最微末的一粒芝麻都被你看清,甚至你看见映在他瞳孔里最美丽的你。心动,以为被爱上。人们总爱凭猜测和臆断去揣度别人肚里的心,在荷尔蒙不受控制分泌沸腾的时候加倍自以为是,谁又明了那笑是示爱或者礼貌?一份新鲜的恋情摆上案板,这才找到厚实却短暂的归属,同吃同睡、同进同退都还是不够的,恨不能揉进骨血里,直到某天厌烦被同一张脸问长问短。

  “夏天,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该怎么办?”笑笑的抽泣略微低了些,“夏天,我真的不甘心!”

  像是听见了什么刺耳的话一样许壹猛地转过头去。是啊,她不甘心!悉心呵护的人莫名其妙转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那个陌生女人还对你摇旗呐喊,说让你快滚,说这男人爱的是她不是你,说这男人压根儿就没爱过你。最可恨的是你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都只是陌生女人的谎言的时候偏偏有人要一次次证实,一次次地拿刀戳在你最痛的伤口上,剔骨割肉。

  哈哈,我不甘心。

  “哼。”许壹自嘲地笑笑,“不甘心有什么用?笑笑,你清醒一点,我当初就告诫过你,第三者注定不得善终!是你不信我!是你已经陷得太深了!”许壹又怕自己话太重,会伤了她,“笑笑,你赶紧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许壹最恨第三者,如果不是因为笑笑是朋友,许壹肯定鄙视她而敬而远之,。

  笑笑又开始低低地抽噎着,“夏天,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爱他呀。就算是当小三儿,我也要一辈子赖着他!”

  许壹抽的一下站起来,笑得有点发狂:“笑笑,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笑笑一双泪水浸过的眼睛无辜地望着许壹。

  这时代的红男绿女实在太诡异。海誓山盟、死去活来爱,难分难舍、若即若离恨。爱情生存在各种层面的夹缝里,被一再渲染摇身一变成为最有卖点和看点的商品,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唯有寸步不离,或者用金钱堆积幸福,为每一次的让步和被在乎窃喜。这到底是在爱着人,还是发疯地爱着那个爱着人也以为被爱着的自己?

  许壹突然就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你既然这么决绝,我也拿你没辙!太晚了,回去吧!”

  许壹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似乎帮助别人也抽干了自己。她拿出面巾纸擦一擦笑笑哭花的妆,想拉笑笑起来,笑笑轻轻挡开她的手自己起来。许壹就先笑笑两步往前走。

  凌晨的风孤独冷冽,混杂一丝苦涩。细嗅来,又不是苦涩,是疯狂的快乐。

  “不是我非他不可,是我逃不出自己的心魔。”